上几乎没几个行人,也听不见远处街巷的喧嚷之声,午后的南京城显得静谧而安详,丝毫感觉不到之前大军压境、山河零落的气息。似乎一切都已经顺应了新的改变。新的王朝已经巍然挺立,就像身后的这座王府,曾经是大明王公的安乐窝,而今成了满清王爷的庄园。一切都已成定局了吗他侧耳倾听,想力图听到远处的厮杀呐喊之声,那证明还有抵抗在继续。可是他什么都没听到。
此前他要么被关在皇城里,只是零零散散听到一些消息: 农民军被击溃了,到处逃散;清兵逼近了江南;然后史可法殉国,四镇完了,长江防线形同虚设,扬州被屠城。而出来还没两天,又身不由己进了多铎王府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完全不知道外面的形势。江南已经是清军的天下了吗自己该到哪里去何处才是自己的归程经历了那么多事,遇到那么多的朋友,现在自己又回到了最初孑然一身的时候。到底该何去何从这个世界就如他刚从皇宫里出来时一样陌生。
他再次回顾了一下身后的豫王府,想到一墙之隔的夏子衿,她已经选择了留在那里,此生此世,恐怕再也无缘相见。他心里没有怨恨,却充满了怅惘和酸楚。他曾经以为,无论发生什么,夏子衿都会和他心意相通,而今,他知道自己想错了。念及此,心底疼痛难当,无比凄凉。神不守舍、不辨南北地走了一会儿,他清醒下来,马上开始责备自己:“都什么时候了,只顾着儿女私情”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打算先找个地方打听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无精打采、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大街小巷,不知道走了多远。在一个胡同里走了一段,他隐隐觉得不对,似乎背后总有人,回头去看却一个人也没有。他心中纳闷,还来不及判断什么,刚想从一个岔口出去,此时一条黑影突然凌空而至,手中寒光闪闪的刀锋径直朝他胸口刺来他急忙侧身,还是慢了一瞬,刀尖从他腋下险险穿过,胸前的一大片衣服瞬间被割裂,四散开来。对方显然着意要一招取他性命,才下此狠手。不容他多想,就在他刚避开这一刀时,他身后又一条黑影一脚踢来,正中他后肩,这一记力道不小,朱慈烺毫无防备,被踢倒在地。
他还没站起身来,两条黑影紧接着已经欺身近前,手中刀凌厉无比地直向他前胸和腰间砍来。朱慈烺就地连连翻滚,刚避开两人,另一人再次一跃而至,一脚踢在他后背。朱慈烺被踢得往侧面一翻,黑影紧接着上前,举腿又往他胸前跺下,招招凶险,立意要取他性命。朱慈烺情急中奋力一把抓住他脚踝,使劲一扭,再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送,黑影痛叫一声,被抛出两尺开外,险些撞到另外两人。朱慈烺趁机一跃而起,对着眼前几人怒目而视,这才看清对面是四人,都蒙着面,手中兀自握着刀对他虎视眈眈。他怒声喝道:“你们什么人”
其中一人凶狠地道:“管我们什么人,我们只知道取你狗命”
朱慈烺冷笑道:“我没有仇家,如果我没说错,你们的主子是多铎吧”
那人嚣张地道:“算你聪明王爷要你死,你就绝对活不了认命吧”
“你们在王府为什么不动手”
“王爷早有杀你之心,本来你是决计走不出王府的,没想到夏姑娘却要你走,王爷只好安排我们在外面要你命”
朱慈烺听到此话心中一震,他立即反应过来为什么夏子衿要说那些话让自己离开王府,很有可能她已经察觉了多铎要对自己下手,所以故意让他离开,从而逃离多铎的暗算。想到此,他不禁悔愧交加。但此时根本不容他多想,他咬牙问道:“多铎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你不知道吗王爷的眼里岂能容得下沙子”
朱慈烺大悟道:“为了夏姑娘”
那人冷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无名小卒,竟然癞想吃天鹅肉王爷肯留你活到现在,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朱慈烺怒道:“我若不是一念之差,多铎恐怕早已身首异处我先了结你们,再去取多铎的狗命”
“好大的口气跟你废话那么多,就是想让你死个明白死到临头,你还不知天高地厚上”四人不由分说,一起向朱慈烺扑来。
朱慈烺后悔自己误会了夏子衿,轻易离开王府,不仅将她独自留在牢笼之中,而且也错失了杀死多铎的良机。此时他将心中满腔怒火和悔恨化为全身的力气和眼前三人狠斗起来。
四人皆是多铎身边训练有素的高手,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心狠手辣,朱慈烺伤口也并未痊愈,行动毕竟不是非常利索,纵然拼尽全力,也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多时他已经没有招架之力,不仅连中几下拳脚,后背也挨了一刀。虽然伤口不深,却一直流血不止。他此时知道自己低估了眼前几人,决意不想和他们缠斗到底,奈何几次想逃,都被截住,胡同口偶尔有人经过,见到这种惊险场面,哪敢停留,纷纷快速离去。眼看朱慈烺绝难生还。
正当他绝望之际,旁边小巷里忽然跃出数条身影,一个有人,也蒙着面。他们不由分说截开朱慈烺和先前的四个蒙面人,和他们拼杀起来。其中一人搀住受伤的朱慈烺,问道:“你没事吧”
朱慈烺没想到有人来救自己,感激地道:“不要紧,一点皮外伤。”
后来的蒙面人毕竟人多,也都有些身手,不一会儿多铎的手下就落了下风,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半路杀出程咬金,救下朱慈烺。眼看多铎交待的任务难以完成,他们红了眼,不顾身上的伤,疯一般地进行亡命的搏斗,企图扭转局面,完成使命。对方显然对他们也毫不留情,双方都死里打,不一会儿,多铎的三名手下就死于非命。
唯一活着的那人此刻已被团团围在中间,他兀自不服输,一手紧握着刀,一手按住右肩伤口,蛮横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大清王爷脚下挑衅有种报上姓名”
搀住朱慈烺的显然是他们中间领头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明朗,他冷笑道:“王爷是多铎那狗贼吗我等刚刚正是听说多铎要杀此人,才来插手。没想到多铎派了你们几个不中用的”
“有本事报上姓名”
那青年嘲讽地道:“报上姓名又如何你要是说话好听一点,我或许还可以放你回去给多铎报个信,让他小心他的狗头你再出言无状,我让你横尸当场”
“哈哈哈你当我怕死吗我等有辱使命,回去也活不了,今天跟你们拼了”
“算你是条汉子成全你”话音刚落,朱慈烺身边的年轻人纵身跃到那人眼前,手中刀如飞燕穿柳,斜刺刺直向那多铎手下刺去。他行动利落无比,只见多铎手下手忙脚乱地挡了几下,旋即被一刀捅进下腹,接着又是一脚踢在心口,飞出几步开外。只见他喷出一口鲜血,瞬间就毙了命。
“怎么就把他杀了应该问问他多铎最近有什么动向、对江阴有何部署才是。”其中一个有些惋惜地道。
那动手的年轻人不以为然地道:“他只是多铎豢养的一个杀手而已,不一定知道那么多。况且,即使他说了,我们又如何分辨真假”
“也是,你说得对。罢了”
朱慈烺呆呆地看着倒地的三人,还在默默出神。他懊悔自己带着对夏子衿的误解轻率地离开了多铎府,而自私地把她留了下来,而且还自以为是地怀疑夏子衿的节操,自怨自艾感叹自己看走了眼。而今,他侥幸活了下来,夏子衿为了他却还要继续困在那里,不知何时才能自由。他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看着朱慈烺犹自失神,那动手的年轻人拍拍他道:“你没事吧”
他轻轻摇头,随即回过神来,连忙抱拳道:“多谢救命之恩不知各位恩公可否告知姓名来历”
那人短促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城再说。”几人摘下面罩,揣入怀中,朱慈烺这才看清自己身边的原来只是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身的书生气,如果在街上遇到,绝对想不到他竟然能带领一班人在多铎眼皮底下杀人。想到此,他心中暗暗钦佩。但男子并未在意他惊异的眼神,不由分说,一把扯住他转身就走。
一行人出了城,又走了大概七八里,才在一个残破的院落里落脚。
等大家都坐下来,朱慈烺细细打量众人,除了两个是三十多岁的汉子,其余七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个个看着都精干利落,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他们丝毫没有显示出疲惫之态。他心中暗暗惊异,看他们行事,虽然彼此间话不多,却自有一种默契和无形的规矩。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隐隐觉得,眼前的几人绝不是寻常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