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突然亮了起来,也渐渐有了人声,豪爽放肆的谈笑里,飘过了一阵浓郁的酒香。耶律明珠骤然停步,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酒肆门口。
幽州的酒肆是通宵营业的。这得益于李沐风农商并重的政策,只要是合法的营生,他这个燕王都鼎立支持。而酒肆这个东西,对幽州人来说实在是必不可少的。燕北苦寒,尤其到了大冷时节,谁不想喝两杯热闹热闹,暖暖身子因而就是从夜里喝到天明,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耶律明珠挑开了厚厚的棉帘,一股熏然的热气扑面而来,一身的凄冷登时融化了。她四下看了看,找了个空桌子坐下,一个小二含笑跑过来,殷勤的道:“这位姑娘,可要来杯酒”
耶律明珠点点头,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
小二眼珠一亮,笑道:“好酒看您怎么说了咱们幽州人都喜欢烈酒,甭管清酒浊酒,火辣辣烧上一壶,喝到嘴里像一团火您说,这是不是好酒”
耶律明珠见这小二说话有趣,便笑道:“不错,算是好酒。”
小二又道:“看得出您是有身份的人,喝的自然不是那样的酒。咱们这里,西域的葡萄酒也是有的,虽然不多,但足够喝。姑娘,不瞒您说,便是三勒浆也是有的不过不全,只有毗黎勒,因而不敢摆出来。”
“好”耶律明珠一笑,手伸去掏银钱,想要打赏这小二。“便尝尝这”她突的一怔,手掌停在衣襟里,却什么也掏不出来。
原来她自换了汉装,并没把银钱放进去。天天在迎宾阁吃住,又没有用到银钱的地方。直到此番偷跑出来,她才愕然发现,自己竟是身无分文的。
“姑娘,您”那小二看着情景,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只是奇怪这女子衣着鲜艳华贵,容貌端丽,怎么看也不像骗喝之人。
耶律明珠极要面子,虽想自承忘记带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怔怔地僵在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二却是个伶俐之人,见耶律明珠如此,断定她多半忘了带钱。当下陪笑道:“姑娘适才说尝酒,那么,尝尝也是不妨的。”
尝酒同喝酒并非一回事。说简单些,尝酒是不用花钱的,每次一小杯,尝尝便罢。这是唐人的风气,自隋朝即有流传。然则有人穷而嗜酒,总会尝了再尝,竟也能这样喝到烂醉。酒家也不生气,偶尔挑笑戏弄一番,便充了酒资。
耶律明珠并不清楚汉人的习俗,也不知道这尝酒是个什么意思。她只是一愣,应口道:“尝么那要怎么个算法”
小二见她不懂,也不厌烦,小声道:“尝酒,那自然是不用付钱的。”
“怕我没钱吗”耶律明珠突然有了种被轻视的感觉。她冷然一笑,伸手褪下腕上带的一只金镯道:“今天出来的忙了。这只镯子就算是酒钱,够也不够”
那小二却不敢收,忙陪笑道:“这,这怎么行呢店里面没这个规矩”
耶律明珠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罗嗦,这酒还让不让人喝了”
“那这么着。”小二想了想,道:“姑娘的酒尽管喝就是了,我们也不敢要您的镯子。只需您告知是哪个府上的,回头差人把酒钱送来就行了。”
这个法子本是好的,可耶律明珠偏说不出自己住处。能说自己住在迎宾阁吗她这边偷跑出来闲逛,那里没准儿已经闹的又鸟飞狗跳了吧因此,尽管知道自己万分的没理,耶律明珠仍然瞪起了眼睛,朝那小二道:“本姑娘偏要押这个镯子,你说行不行吧不然,我掉头就走”
小二只觉得这个姑娘十分的不通情理,可本着不得罪客人特别是有钱人的心思,他还是小心的陪着笑道:“姑娘非要押,我们还能说什么呢回头我们给您写个条子,什么时候来拿都行。”
“这还罢了,拿壶烈酒来”耶律明珠费了半天唇舌,觉得口干舌燥。只盼着立刻来碗酒给她解渴。
酒上来了,她一碗酒端起来,仰头就灌了下去。那酒清如白水,香气扑鼻,入口就像吞了一团炭火,顺着喉咙一路烧进胃去,竟比她在草原上喝的土酒还要辣些。
耶律明珠把空杯往桌上一顿,赞道:“好酒”伸手抓过坛子,已然又满了一杯。那小二看得眼睛发直,幽州不是没有女人喝酒,但喝的如此豪放,这个姑娘还是他见过的第一位。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耶律明珠又一杯酒下了肚。秀丽的容颜在酒精的蒸腾下愈发红润娇艳,英武之风尽去,儿女之态渐露,举手投足下另有一番娇媚风韵,直让屋里的酒客人人侧目,魂不守舍。
“好酒”耶律明珠又尽了第三杯。她借酒浇愁,那愁绪却纷至沓来,连绵不绝。她突然想起了叔叔耶律正明,想起了几年前,他还带着自己骑马放牧,谁知一转眼便天人永隔。都是那薛礼,都是薛礼可是,为什么是薛礼
想到此处,她一双妙目陡张,泪水涌了出来。薛礼,为什么还是薛礼你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为什么又要杀我的亲叔叔她拼命抑制自己,不肯让眼泪流下来,一双手紧紧攥着酒碗,竟捏的格格直响。
看到此处,两个刚想过来搭讪的青年男子登时范起了犹豫。还有几个心怀不轨的,也早早的打消了念头。虽说食色性也,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性命,给这个美女当作出气筒。
耶律明珠已然不记得自己何时离开了酒肆,自然也不记得,她还朝小二打听了薛礼的住处。旁人那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便是更加没有印象了。她只知道,一阵夜风扑面而来,让她冷的打了个激灵。
这里是哪
她的酒醒了一半,看到高宅大院上挂着一块牌匾,斗大的一个“薛”字刺得她眼睛通红。是了,这是那薛礼的府邸念及此处,另一半酒气也化成了恨意,她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薛礼的对手,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给叔叔报仇
她小心的隐藏形迹,神不知鬼不觉的翻墙潜入了府邸。薛礼的对自己的武艺极是自信,府中防备甚为疏松。按照他的意思,好男儿与其守家护院,不若战死沙场。因而给他配置的卫士,大都被他调配到了军队。
耶律明珠并不知道,薛礼其实难得回府一趟的。基本上,这个年轻刚勇的将军吃住都在军中。她这番潜入刺杀,注定要耗上许久的时间。
李沐风得知耶律明珠的下落,却也不太着急了。他只是命魏青衫等人严密监视、保护,便自去忙别的事情。说起忙,李沐风现在真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那“制造飞机”的热情稍稍一退,他便发现自己已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案牍上堆满了公文,每份都等着他翻阅签发。
公文事无巨细,把幽州的大事小情林林总总全都汇集在了案头,让李沐风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不过这可是需要时间的,李沐风挑灯批复了一夜,身旁有烟岫红袖添香,分外温馨,他打叠了精神,竟是将案头的卷宗全都处理完了。
天欲破晓,他草草眯了一觉,雄又鸟一唱之际便爬了起来。烟岫服侍他洗漱完毕,招呼人端来了早点,已然困的直打晃了。
“烟岫。”李沐风关切的看了看她,道:“你赶快下去躺了吧,一宿没睡,你也倦得很了。”
“谢殿下,不妨事的。”烟岫打着精神,强笑道:“还是殿下精神好,照样是一宿没怎么睡,还是神清气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