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大清早候在我院里为了什么”
德四娘挑起根指头在她下颌随意一撩,“人贪欢却怪日头早。”
岳琳忍不得又笑,“好了,晓得你心里头不痛快,就别讽我了,说正事。”
四娘不多作态,干脆道,“正事有两桩,一来,我好歹住进你府中,总得跟正主打声招呼;二来嘛,你嘱我那事儿初初办了,如此一来,欠你那份情,大小我也算还了。”
“哦”岳琳停眉顿眼看她。
“我家三郎跟着高公公,侍奉陛下也许多年了,高公公的心思他还摸得准。太子,总是正统。”
岳琳点头,“那是自然,太子能继承大统,高公公亦功不可没。”
“陛下同太子,都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对大家才是最好。李林甫与太子有隙,高公公是清楚的,陛下在宫里头问过公公,天下无事,军政诸权委于李林甫可好可岳琳,你猜结果怎么着”
岳琳并不用猜。
她不答话,将目光挪到庭外,见松柏在苦寒之下并未折腰。
耳畔听四娘又讲了下去,“高公公尚只吐了个不字,陛下龙颜恼了一整天。”
并非料想以外的结果。
顷刻间,岳琳却如脱力般,靠在亭中刷了红漆的圆柱上。再无法维持直挺淑清的坐姿。
松柏承风霜之重,尚有粗壮的躯干和广茂的枝桠,她有什么每一条道都堵得走不通。
岳琳松垮下脊梁,万分沮丧。呆呆坐在亭间,好半饷才轻言问一句四娘,也问她自己,“如何是好何人再敢妄言”
自上次掘矿一事惹得陛下生厌,尚书李适之再不敢直谏。陛下明令,万事请奏,先问过中书令李林甫;韦坚弃子一枚,东宫不能轻举妄动,生怕引来李林甫盯上这枚棋子,到时搬起石头砸上自家人的脚。
岳琳不清楚,王忠嗣是否已了诸中细节,可王忠嗣对她掺合这些的态度,她十分明白。
话到嘴边,岳琳只得忍住了。
不想,入夜,乘她半梦半醒间,王忠嗣含糊交代了一句,似乎根本不打算让她听清,“明日我往璞玉楼一趟。”
岳琳瞌睡醒了大半,当即揪起身子问他,“去做什么”
“皇甫将军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哼当初你也是这般救他,他又如何回报于你”从前的事,耿耿于怀,岳琳并没有忘记。
“李昱当初怎样肖想你,只怕如今也没放下。”王忠嗣偏头看了她一眼。
“那,我同你一道去”
“你去做什么”
“李昱如今,他,早就恼了我了。”
“是吗”王忠嗣扯了下嘴皮子,没有半分相信。
“你不要又闹起来。”
“在你眼中,上回是我胡闹”王忠嗣脸色一沉。
“你差点砸了人家的招牌。”岳琳指出。
回应她的,是王将军身子一滑,躺平转身,拿后背对着她。王将军生气啦。
岳琳连忙扑到他身上,“阿嗣,我也同去吧。”
“阿嗣,阿嗣”岳琳晃他他也不理。
岳琳停下动作,微微叹气,静了一会才对着他宽厚的脊背,说,“让我去吧,只当为飞雪去瞧一瞧他。”
第二天,漫天飘雪。
满天遍地一个莹白的世界,人置身其间,只觉渺小而秽浊。
天地为静,孰为动天地为尊,孰为卑天地为清,孰为壅
将军府的马车在风雪中,行得很有些艰难。
车里烧了暖炉,岳琳暖洋洋靠在厢背,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遂人愿。
李昱,我就替飞雪探一探你。
李昱瘦了很多。当冬梅推开屋门,一股寒风随之卷进屋内,李昱在冷冽之中眯起眼睛,将王忠嗣与岳琳两人打量了好有一会儿,仿佛才把来人认清。
“屋里很冷。”三个人之中,岳琳先开口打破冷凝气氛。
李昱听后,把摆在案上的几段碎石收起来,才转头吩咐冬梅,“去烧几个炉子,热茶先端进来。”
冬梅应声而出。
李昱这才把目光放到王忠嗣身上,“坐吧,随意。”
三人曲膝对坐。
“李郎,皇甫将军之事可有法子”王忠嗣开口问道。
李昱十分单薄地坐在那里,“有几位承情,保命不是问题。”
“领兵作战,胜败皆为常事,皇甫将军不至于此。”王忠嗣说。
“那王将军有何高见。”李昱的声音没有起伏。
“宫中试过了”
李昱抬眼看向王忠嗣,几字一顿,讲得分明,“贵妃无子,专宠,不明政事,不喜弄权。”
王忠嗣寡然一笑,“是真是假”
李昱也凉凉勾了唇角,“贵妃喜欢安禄山。”
不待王将军作答,李昱直直望着他又说,“安禄山十分讨喜,说起来,他虽手握两大军镇,王将军不逞多让才是,不才领了河东节度之位吗”
王忠嗣听了这话,咬住牙槽,森森回视李昱,好半天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李郎抬举在下。”
两个男人眸光如炬,良久对视。
李昱先起了身,“王将军,太子暂无示下,你我何必越俎代庖呢。呵,东宫以太妃许诺,太妃还没当上儿子早丢了,当真以为娘娘还在乎今生出不出得了一道宫墙”
李昱把目光极短暂地从岳琳身上一掠而过,见她并无接话打算,十分安静乖巧地坐在中间烹茶,酝出第一杯,冒着缕缕热气,她撩袖,端到自己面前。
那一刻,李昱心中几不设防地软了下来,他的语气有一丝婉转,“福祸两依,义兄此番只要保住了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将军,我知你志怀高远,可如今事态艰难浮云蔽日,于人于己,以退为进方算明智之举,你说呢”
李昱这么说,王忠嗣没有答话。他擒起岳琳放在跟前的,不盈一握的玉茶杯,饮了一口热茶,“既然如此,王某也不做那强聒之人,告辞了。”
王忠嗣转头,将岳琳看着,说,“夫人,回吧。”
岳琳起身随王忠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