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平身。”皇帝也是人,打发贴身内侍马成传话叫杨致“想病几天自己看着办”,原就有催促之意。杨致病得快好得也不慢,不用相召就自个儿来了,心下暗赞他上路。只是他那身行头人堆里颇为扎眼,皇帝微一皱眉,呵呵笑道:“杨致,你出班近前不必叩拜,让朕好生看看你”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杨致依言出班,上前躬身长揖道:“臣飘离在外犹如幼儿失母,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皇上与大夏。幸得皇上鸿福庇佑,臣杨致,回来了”
杨致虽语作凝噎,眼中却滴泪全无。如果用皇帝、定北王之流演技派大师的标准来衡量,他的表演充其量就在六十分上下。皇帝立马做了一回示范,含泪凝视他半晌,激动的道:“诸臣工你们都听到了吗夏人杨致回来了朕的夏人杨致回来了”
“天佑吾皇天佑大夏”众臣十分配合的齐刷刷重又跪倒,由龙渊阁大学士、首辅宰相王雨农起头,集体拍了一记毫无创意的马屁。
平身归班后,李氏三侯相互交换眼色,安贵侯正蠢蠢欲动,一直在暗中留意的福王抢先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忠武公在外飘离数月定是九死一生,臣弟奏请皇上恩准其当庭陈奏,以让我大夏群臣体味其劳苦功高之艰辛历程。”
俗话说剩饭炒三遍,狗都不愿闻。赶巧皇帝今天就是第三遍了,可三人一台戏,他怎么也得积极凑伙搭这个台:“准奏。杨卿切莫谦让,朕与诸臣工俱都洗耳恭听。”
李氏三侯就算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扫了皇帝的兴又抹了福王的面子,只得暂且作罢。
杨致早有准备,自然驾轻就熟。当下也不客气,依言娓娓道来。前段与耿超日前所述并无两样,后段于群臣而言则为新篇,只是他诸事均是亲历,此刻详述的心情与角度截然不同,其中细节与关键转折处更为惊险抓人。众人时而揪心扼腕,时而长吁相庆,感同身受之余莫不心折不已。
杨致说到孤身远赴王庭行刺时,只以“刺探突厥军机”为由一语带过。突厥因可汗与左贤王同夜暴毙,以致二王争位引发内乱,已是满朝皆知。所以他虽说得含糊,但群臣心中尽皆雪亮:为什么那拖都与察尔罕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你一到赛音山达,就一天之内死了个齐谁说他今天只是来显摆功劳的这小子机灵着呢眼下官爵已到顶峰,如果把这一功也归到头上,叫皇帝再拿什么赏他至于绕道燕京那一节谅他也没必要凭空捏造,过段时日看那北燕政局是否巨变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杨致说得精彩,众臣也听得投入。但杨致在滔滔不绝的演说中,就连撒泡尿的每个细节行为都没忘了紧扣一字动机:忠。忠心耿耿,矢忠不二,忠心不渝,尽忠竭智,皇帝见他片刻不曾跑题,也听得放心。
故事煞尾后,朝堂之上一时竟是鸦雀无声。溢美之词已由皇帝亲自操刀极尽肉麻之能事,若是再给他请功让皇帝怎么下台杨致还以为众人怀疑他的忠心水分多多,灵机一动又补上一记煽情的狠招:“皇上,臣游走大漠时感长夜难眠,有感而发偶得一词,名曰精忠报国。臣自请献丑,就此为皇上击鼓而歌。”
杨致素有才名,剽窃的诗作虽产量不高,却无不广为流传被奉为经典。仅是歌名就挠得皇帝痒到了骨子里,兴致勃勃的道:“哦杨卿非但有吟诗作词之才,还精通音律能为之谱曲而歌传礼部教坊司乐官上殿,详录此曲以传后世”
随后在节奏明快的鼓声中,响起了杨致高亢激昂的歌声:“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华夏要让四方,来贺”
亲身经历过血肉横飞的惨烈厮杀之后,杨致每次想起这首歌都禁不住热泪长流,这一次也唱出了真情。群臣只听过丝竹管弦的浅吟低唱,金钟大吕的庄严高妙,谁又经得起这样豪气万丈的撩拨人人听得如醉如痴,后来竟有很多人情不自禁的跟着小声唱和。
一曲歌罢,两鬓斑白的枢密院太尉陈文远居然向杨致躬身行了一礼:“壮哉忠武公此词气魄宏大豪迈雄壮,曲调朗朗上口,大振我大夏国威军威老夫在垂暮之年能闻此天籁,死亦无憾”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华夏要让四方,来贺”皇帝喃喃吟唱着,骤然起身在御座前踱了上十个来回。一转身已是泪光莹然,沉重的叹道:“狼烟起大漠,碧血染黄沙传旨:此番战死大漠的将士恩恤加倍自今日以后,凡我大夏儿郎每逢征战,务必高歌此曲”
徐文瀚不料杨致还会来上这么一手,也是深受感染心潮澎湃。但他还没忘记杨致今天不是来唱歌的,第一幕的演出无可挑剔完美无暇,该轮到第二幕开场了。不失时机的出班奏道:“启奏皇上,忠武公不仅功若丘山,且精忠报国之心天日可鉴。微臣奏请皇上厚赏其功,为我大夏臣民与百万将士之楷模”
众人目光中顿时满是鄙夷与不屑:谁不知道奏请封赏是个锦上添花的顺水人情若是这惠而不费的人情那么好送,哪儿还轮得上你在这儿抖机灵你不知死活的给皇帝出难题,他没准儿连你们几个结拜兄弟一块儿给收拾了
徐文瀚如果弱智到了这个地步,那他早该姓二名百五了。皇帝已然心中有数,意味深长的望向杨致。
杨致暗暗掏出昨夜写好的状纸和徐文瀚送来的恶行实录,默契的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皇上,精忠报国乃大夏任何一位子民应尽的本分,杨致既然生为夏人,便时刻不敢忘记身为夏人之责,更不敢有居功讨赏之心。臣今日冒然上朝,实为大夏江山永继着想,恭请皇上圣烛高照,除却一奸逆国贼”
群臣闻言俱感骇然,李氏三侯更是心下一沉:您刚才唾沫四溅的折腾了那么久,敢情只是饭前开胃的爽口汤啊原来火辣生猛的大菜还在后头不少心思敏锐的人已隐隐想到,安贵侯的丧子官司碰上了这么个难啃的硬骨头,只怕够他喝一壶的。
皇帝原以为杨致接下来会自请将己之功折抵耿超三人之罪,万万没有料到这小子竟敢玩得这么绝取过龙案上的茶杯抿了几口定了定神,这才开口问道:“大夏国势强盛政通人和,何来奸逆国贼之有杨卿不必危言耸听。你要状告何人且先说来让朕听听。”
杨致将状纸高举过头,朗声道:“臣状告当朝国舅安贵侯、鸿胪寺正卿李聪益心怀不轨意欲谋逆,企图颠覆大夏亡国灭族”
皇帝一口茶噗的一声喷得满桌都是,被呛得连咳嗽道:“什么你告国舅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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