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是因为她唤作炽月,所以一世又一世的劫。
她曾偷偷进入的红花禁地,唤作狂华。
薄情杀死的那个女子,其实并不是她的转世。
那个唤作炽月的女子,只不过是她的替死鬼罢了。
只是因为那女子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是因为那女子恰好唤作炽月。
便要承受这无端的祸灾。
所以紫衣才会对那个女子说,错不该,你唤作炽月。
错不该。
一切,都只是不该犯的错。
可实际上,我们很多人明明知道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但却还要如飞蛾扑火,奢望那永久的一线远方。在无数个檐雨穿墙的长夜里,等待一场永远不会出现的地老天荒。
那是错,是劫。
是自欺欺人。
盲眼贪光。
最后,等来的,又是怎样一个结果。北归尘缓缓蹲了下去,拾起一片红花瓣,目光暗沉,“是那人。”
花葬指尖有些颤抖,“我知道,那人,他一定来过,可,为什么。”
北归尘没有说话,走上前去,俯身轻轻拍了拍枫别雨的肩。
枫别雨仍是大哭着,“为什么,为什么,是谁炽月,炽月有什么错为什么杀她”
花葬低声叹气,“别雨,她没有错。”
“我一定要替炽月报仇”枫别雨抬起头,恨恨说道。
北归尘看着她,这个明媚的少女,此时脸上全然无了往日的纯真,剩下的,只是凌厉。
“凭你一人,又能怎样呢。”花葬道,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有一个紫衣女子也这样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的心猛地抽痛,她想起了那人。
枫别雨擦干眼泪,站了起来,“炽月姐,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如果,如果我太笨拙,那么,请在黄泉路上等我,我会陪你一起过那奈何桥。我不会让你太寂寞。”
“杀不了那人,你便也要去陪她”北归尘问。
枫别雨说,“炽月姐对我很好,我不能让她一人太孤单。如果杀不了那人,那我就以死谢罪,陪炽月姐碧落黄泉一起闯荡。”
“你是杀不了那人的。”北归尘叹气。
“为什么”
花葬道,“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力,那人行踪不定,你如何找到他”
“即使他就在你眼前,”北归尘道,“你也未必杀得了他。况且,他根本不会死。这世间,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伤不了他。”
“那么就让炽月姐冤魂流连”枫别雨喊道,“我不会那样的”
“她会安息的。”北归尘眸中涌上了墨色,“在彼岸,她会见到那人的。”
“什么”
“放莲灯吧,让她早登彼岸。”花葬道。
枫别雨难以置信地看着花葬,“花葬姐,我以前一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你是执着的,可现在,你却要我放弃替炽月姐报仇的念头。你既然劝我放弃,有些事情,你自己又为何苦苦相求”
花葬默然,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
为何
“别雨”北归尘欲言又止。
花葬缓缓道,“不是我苦苦相求,只是我不能放下。”
枫别雨稍稍征住,“花葬姐,别哭”
花葬笑了笑,“没有。”
枫别雨走了过去,“花葬姐,你别生我气。我、我只是,我只是替炽月姐感到不平。”
这个女孩果然没有什么心机。
花葬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但是,我还是要劝你,打消替炽月报仇的念头。”
“那么,我还是要问,为什么”
“你杀不了那人,”花葬说,“你连那人面,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啊。又谈何杀了他。”
“所以做不到就不去做了吗”枫别雨吸了下鼻子,“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为何就不能试一试呢为什么要否定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凭什么要别人信任你况且,况且当所有人都质疑你时,你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放弃。这样,起码自己曾努力奋斗过啊,这样自己的生命才不会有缺憾。”
“你说的很对,”北归尘道,“但是,仇恨并不是让自己强大的理由。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不知道,”枫别雨摇头,“但我还是会继续自己已经坚定的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花葬说,“也许炽月并不想你替她报仇”
“她对你那么好,”北归尘也说,“她没有理由看你去送死。她也不会忍心你生活在仇恨中。”
“她需要你活着,”花葬说,“她需要这世间有一个人,能够记得她,爱着她,她需要这个人时常记起和她一起的温柔岁月。她不能被世界遗忘。”
“当她死去,就等于这世界都已经选择了背叛她,所有人都可以忘记她,唯有你,你不可以,你不可以忘记她。”北归尘看了一眼花葬,道。
花葬略点头,“当你也死去,那么从此这世间,便再无人如你那样爱着她,再无人在雨后的清晨或者落雪的黄昏将她忆起。纵使你与她在黄泉路上相遇,走过舍子花开遍的路途,登上了渡船,饮下了孟婆汤,过了奈何,你们会彼此遗忘,生生世世,不复想起。直到下一世再入黄泉时被红花唤醒刹那的记忆,然后再次沉寂。永无止休。这样,岂不是更可悲”
“你们不用说了,”枫别雨轻声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不能这样自私地独自活在这世间,不能孤冷地活在这寂寂深宫。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我无法杀了那人,那么,就用我的命,偿还炽月姐吧。”
花葬还想说什么,北归尘制止住了她,他说,“既然你已有打算,我们自不会强求。只希望你日后不会后悔,各自为安吧。”
枫别雨说,“我不会后悔。”
北归尘点头,“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朕会令人厚葬炽月,也不枉你们姐妹一场。”
枫别雨跪地,“谢陛下。只是”
“讲。”
“别雨希望能将炽月姐的骨灰一并带走。”
“这是为何”北归尘蹙眉,“你可知入土为安”
枫别雨轻轻说道,“炽月姐曾说,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在一片白梅林中老去。我想将她安葬在那里。”
北归尘看了一眼花葬,花葬点头表示确实如此,北归尘说,“准。”
“谢陛下仁慈。”
北归尘不掩眉间倦色,“此事,就交给禁卫去办罢。朕会令人将炽月骨灰予你。”
“回陛下,炽月姐还说,”枫别雨抬眸,看着这个尊贵的男子,“她只愿与一人,白首同所归。”
“是谁”花葬问。
“炽月姐曾说,”枫别雨道,“她希望她能等到她的良人,在满山的野花里,守着她的坟墓,守着她长满青苔的墓碑。”
“她还说什么了”北归尘眸中一片寂暗。
“她经常梦到一个人,她曾对别人说,那人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可她自己,却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北归尘和花葬皆沉默。
枫别雨又道,“她梦中的人,是十一年前经常在永寿城中流连的少年。他的名字,叫做归尘。”
“她说的对,”北归尘微微叹道,“他确实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半晌,北归尘疲倦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自以为是的良人,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而他爱的那个人,也不会知道。
那人不会明白一个少年隐秘的心事。
而他,也没有打算教那人知道。
他只是,想这样,淡淡地,在世间把那人喜欢着,这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