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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预测未来的手段;哪怕只是短暂放在他手心里的手,只要对方是合适的人,他也会在之后的好几个月里,仍然感觉到双手相触时那转瞬即逝的温暖。

可是,我却无法想象如何才能隐藏在自己创造出来的这样一个人物中实际上,当我回想起那天下午的情景时,我感觉自己和发生的一切并无关联。是斯蒂芬皮特森走进了那天夕阳西下的日光中,他低着头,缩着肩,小心翼翼又从容不迫地朝蒙太格大街走去。他漫无目的的模样显得有点可怜,路人不会多看他一眼,他的存在是微不足道的。对那些和他擦肩而过的人们来说,他只是一个转眼就忘的普通人。

他下定了决心要完成自己的任务,要赶在凯勒太太之前到达波特曼书店。他走进书店,悄无声息地经过柜台。店主和以往一样,正拿着放大镜,把脸凑到书上,认真地看着书,完全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斯蒂芬。而等到他慢慢走进一条过道后,他才开始怀疑店主的听力可能也有点问题,因为无论是店门打开时门上铰链的吱呀声,还是门关上时写着“营业中”的牌子与玻璃的碰撞声,似乎都没有惊动到老人。于是,他穿过微弱阳光中飞舞的细尘,沿着堆满书架的过道继续往前走。他发现,越是往里走,光线也就越暗,直到最后,面前的一切全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走到楼梯前,爬上七级台阶,蹲在那里,这样,他就可以在凯勒太太进来时清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又不会惹人注意。接下来,一切都像被安排好似的依次发生了:楼上传来玻璃琴哀婉的声音,那是男孩的指尖正滑过琴碗;几分钟之后,书店的门开了,凯勒太太就像之前的每个周二和周四一样,从街道上走进来,她把阳伞夹在胳膊下,戴着手套的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她没有理会店主店主也没有理会她她飘然走进过道,时不时停下来看看书架,仿佛是情不自禁般地抚摸着书脊。有一段时间,他是能看到她的,但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他看着她慢慢地走进暗处的角落,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他看到她把一本书放回最高的书架上,又换了一本似乎是随意挑选的书之后,终于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你这不是偷书,他对自己说,不,实际上,你这是借书。

她消失后,他便只能推测她的准确位置了应该很近,是的,他能闻到她的香水味;应该就在附近的某个暗处,也许她只在那里待过短短几秒。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的情况,所以,他并不惊讶,但眼睛却一时没有适应过来:书店后面突然亮起刺眼的白色光线,瞬间照亮了过道,可它的消失和它的出现一样迅速。他飞快地走下台阶,瞳孔中似乎还留着刚刚的白光,他知道,凯勒太太就在那白光之中。

他沿着两排书架之间的狭窄过道通行,闻到了她留下的强烈的香水味。在最后那面墙的阴影处,他停住了。他面朝墙壁站着,眼睛开始适应周围的光线。他低声细语地说,“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没错了。”玻璃琴微弱的乐声清楚地传到耳边。他看了一眼左边是堆得歪歪斜斜的一摞摞书,又看了一眼右边是更多的书。而在他的正前方,就是凯勒太太消失的地方书店的后门,这扇紧闭的门四周透着刚刚让他目眩的白光。他往前走了两步,推开门。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追她。当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光线再度照进了书店里。他却犹豫着,不敢跨进门槛。他小心地眯起眼睛,看到外面的凉亭棚架形成了一道封闭的走廊,这才慢慢迈出步子。

她的香水味很快被更浓郁的郁金香和黄水仙的香气所掩盖。他逼迫自己走到走廊尽头,从爬满青藤的隔栅间看到了一个精心设计栽培的小花园浓密的灌木丛、常青树和玫瑰花经过精心的修剪,形成了一堵天然的屏障;店主在伦敦市中心苦心营造出一片完美的绿洲,就连从斯格默女士的窗口都几乎看不到它。老人应该是在视力衰退之前,花了好几年时间,根据后院不同位置的气候条件,细心做好规划的:在被屋顶遮住了阳光的地方,店主种上各色阔叶植物,以点缀暗处;而在别的地方,则种着常青的洋地黄、天竺葵和百合花。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通向花园中心,路的尽头是一小块方形的草坪,周围是黄杨木树篱。在草坪上,有一张小小的长椅,长椅旁边是巨大的陶缸,漆着铜绿的颜色;而坐在长椅上的,正是凯勒太太她把阳伞放在膝盖上,双手捧着书,坐在楼房投下的阴影处,楼上窗口传来的玻璃琴声像是飘进花园的神秘微风。

当然,他想,她当然是在这里看书了。她把目光从书本上抬起来,侧着脑袋,认真地听着乐声。就在这时,乐声停顿了片刻,然后,更加流畅熟练的琴声响起。他知道,是斯格默女士取代了格莱汉在玻璃琴前面的位置,她是在给男孩演示琴碗正确的弹奏方法。当她灵巧的手指在琴碗上弹出优美的音符时,空气中都弥漫着安静的气氛。他在远处认真打量着凯勒太太,看着她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她微微张着嘴,轻轻地呼吸,僵直的身体越来越放松,眼睛也慢慢闭上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宁静随着音乐浮现出来,但只有昙花一现般的瞬间。

他不记得自己把脸贴在隔栅上看了她多久,他也被花园里的一切所吸引住了。可他的注意力最终被后门的吱呀一声响打断,紧跟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声,店主正匆匆跨过门槛。老人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戴着棕色手套,一手抓着洒水壶,走上了过道。很快,他就会从一个紧张地贴着隔栅而站的身影边经过,走进花园。和往常一样,他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花园里的入侵者吧。就在玻璃琴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时,他正好走到了花圃前,洒水壶突然从他手中掉落,侧翻在地上,壶里的水几乎全都流了出来。

此刻,一切都结束了:玻璃琴安静下来;老店主在玫瑰花圃旁弯下腰,在草坪上到处摸索着从他手里掉落的水壶。凯勒太太收好自己的东西,从长椅上站起身,用此刻他早已熟悉的悠闲步调向老人走去。她在他伸长的手臂前弯下腰,身影落在他身上,可店主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幽灵般的存在。她把洒水壶摆正,店主很快就抓到了它的把手,又咳嗽起来。然后,她就像一片轻轻掠过地面的云影,朝花园后面的小铁门走去。她转动插在钥匙孔里的钥匙,把门推开到刚好能过人的宽度门一开一关同样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可他却觉得,她似乎从未在花园里出现过,甚至连书店都不曾来过。在他的脑海里,她立刻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斯格默女士琴键上最后的音符,消失了。

可是,他并没有去追她,而是转身经由书店,回到了大街上。黄昏之前,他已经踏上了通往我公寓的楼梯。一路上,他都在责骂自己一时软弱,在她消失时竟然呆呆地留在了花园里。直到后来,当我脱下斯蒂芬皮特森的行头,把它们整齐地叠好,收进了抽屉柜之后,我才认真思考起这个人物犹豫不决的本质。我在想,一个如此学识渊博、通达人情的男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神魂颠倒从凯勒太太温顺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超乎寻常或惊世骇俗的地方。那么,也许是因为他一生与书为伴所导致的孤独感那些独自度过的漫长时间,他都用来埋头学习人类行为和思想的各种形态,可反而在需要他采取行动时,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想鼓励他,你一定要坚强。你一定要比我更会思考。是的,她是真实的,可她也是虚构的,是你出于自己的渴求臆造出来的。在你的孤独世界中,你选择了第一张吸引你眼球的面孔。你自己也知道,除了她,还可以是其他任何人。毕竟,我亲爱的朋友,你是一个男人;她只是一个女人,还有成千上万个像她那样的女人散布在这个大城市中。

我有一整天的时间来策划斯蒂芬皮特森的最佳行动路线。我决定,在接下来的星期四,他会待在波特曼书店外面,远远地看着她走进书店。然后,他会走到店主花园后面的小巷,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外耐心等待,等着后门最终被她打开。我的计划在第二天下午顺利实现了:大约五点钟,凯勒太太从后门出来,一手高举阳伞,一手拿着书。她开始往前走,他则保持距离跟在后面。虽然他有时候很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总有什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他能看见她浓密黑发上的发夹以及微微翘起的臀部。她时不时停下脚步,抬头看天,而他此时也有机会得以一睹芳容那下颚漂亮的弧线,那几乎是透明的光滑皮肤。她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嘴里嘟囔着,但并没有发出声音。她说完几句话,又会继续朝前看、往前走。她穿过罗素广场,走过吉尔福德大街,在格雷旅店路左转,横穿国王十字街的交叉路口,又在一条小巷里走了一会儿,很快,她便离开了步行道,沿圣潘克拉斯车站旁的铁轨前进。这是一条没有方向、拐弯抹角的路线,可从她坚定的步伐来看,他想她应该不是随意逛逛的。最后,她终于穿过“物理和植物协会”公园的大铁门,此刻的时间也从下午到了傍晚。

他跟着她走进高高的红砖墙,才发现墙里与墙外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宽阔主道,挤满了去往各个方向的车辆,人行道上的行人接踵摩肩;可一旦穿过铁门,到处是高耸的橄榄树、蜿蜒曲折的碎石小道和成片的蔬菜、香草和花朵,六点四英亩葱郁的田园景致中央,伫立着一七七二年由菲利普斯隆爵士遗赠给协会的大宅。在树荫下,她懒洋洋地转着太阳伞,继续往前走;她离开主干道,转上一条狭窄小路,走过蓝荆棘和颠茄,又走过马尾草和小白菊她时不时停下来轻抚那些小花,像之前一样自言自语着。他跟在她身后,虽然他已经意识到这条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人,但他暂时还是不愿意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