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风刮过,我左眼一蜇,不知什么东西掉了进去。我连忙用手背揉了两下,没揉出来,倒更加刺痛,只好招手叫李时。
李时快步走过来,扒开我的眼皮,用力吹了几下,什么都没吹出来,倒吹得我直翻白眼。
他抬高我的脸看了看,两手按住我的脑袋两侧,突然嘴一张,吐出半截鲜红的舌头。
眼看着那红舌不由分说向我靠近,就要到鼻子跟前,我一惊,两手一挡在把他隔开,嫌弃道:“你这是哪学来的新毛病”
“反正比手干净。我刚和他们下棋了,你自己选 。”
想到石桌上那副黑得发亮的不知在这里多少年的象棋,我只好撇撇嘴说:“那你麻利点。”
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下巴,如果明知有东西向你的眼睛靠近,闭眼保护是一种本能反应。就当他的舌尖快碰到我的眼睫毛,我脖子一缩,没忍住。
“你没有什么传染病吧我的眼睛对我非常重要。沙眼啊白内障”
不等我说完,他低喝着打断我:“我的舌头没有白内障”他一手固定我的后脑勺,一手扒开我的眼皮,话音刚落,嘴唇就到了我眼前。
舌头接触眼球的感觉非常诡异,很难用语言形容。出乎我意料的,一点都不疼,因为舌头非常软,比想象中还要软,带着一点温度,但感觉还是很诡异。我背靠在柱子上,手还保持推挡他胸膛的姿势,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他的舌头很灵活,我感觉那小小的舌尖在我眼球上扫了两圈,之前的异物感就消失了。
我用力眨了两下,上下左右转动眼珠,确认是不是真的弄干净了。
这时我发现,两边的坐着站着的人都看着我,眼神暧昧。我心说,这果然不是正常人类处理问题的方法。
李时漱口回来,问我好了没。
他一问,我习惯性地抬手去揉。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我的手,说:“别揉,你的眼睛不是对你很重要的吗”
这人还真是爱用我的话噎我
我刚要回嘴,他看着我手上的戒指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戴首饰了”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留短发了”我指了指他的头发反问道。
自我认识李时开始,他就是一头艺术家式的飘飘长发。当年我穷得买不起画材,听说头发可以卖钱,就让李时带我去收头发的理发店,一头及腰的长发卖了八十欧元,我很满意,也很无奈,因为那时我辛苦画一星期的画都卖不了这价钱。那理发店的老板问李时卖不卖,被他一口回绝,其实他的经济状况不比我好多少。自那时起,我一直留着短发,而李时则把他的长发当成标志似护着,别人说什么都没剪。
但是上周,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声不吭把多年的成果全剪了,理了个干净利落的短发,让我一时很不习惯。
此时,外面的雨势渐渐收住,临近中午,不少人纷纷离开。我站得腿酸,见有座位空出来,就坐下来休息。
李时也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望着我:“最近和你那个初恋干柴烈火进展神速”
一会儿功夫人已经走完了,亭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他说话本色很多。
我淡淡地回答:“我们分手了。”
他惊诧地问:“为什么还是因为他妈”
我想了想,简短答道:“历史遗留问题,属于不可调和的矛盾,”我用下巴点了点石桌上的棋盘,下了个结论,“死局,无解。”
“你看上去倒不是太在意,不像你啊碰到他的事,你一向很放在心上”
“这个局面,我们一开始都是有准备的。即使回避不谈,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不算意外。”
听完,他用更疑惑的眼神看着我:“那你在跟谁同居”
同居既然他这么认为,就让他继续这么当是同居吧。
我抓了抓头发,说出一个名字。
他先是瞪大眼睛,随后皱起了眉头,川字的,很深。
“你怎么还是和他勾搭上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他的女朋友比你画过的模特还多”
“我也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放心。倒是你,”我话锋一转,斜眼看他,“有点不正常。”
他随意地甩了甩头,手插进头发里揉了两下,有细密的小水珠从头发里溅出,嘴里说道:“没什么不正常,听说这样的发型更能给人成熟和安全的感觉。”
“哦”我长长地哦了一声,给了他一个“我明白你发春了”的眼神。
他直接无视,站起来说:“把衣服穿好,我们也该下去吃饭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我简直想把肩上披着的衣服扔到他脸上,不知是不是水气蒸腾的关系,汗酸味浓烈得我快无法呼吸了。
我扯下来,递到他面前:“你自己闻闻,这是嗅觉正常的人穿的衣服吗”
他单手接过,放到鼻子下一嗅,说:“我没闻出什么特别臭的味道啊,男人身上不都有点汗味吗”
我简直哭笑不得,看在他主动脱下身上的短袖衬衣给我,换上那件黑色长袖衬衣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李时的衬衣基本已经烘干了,我的t恤是纯棉的,干得比较慢,还湿湿得裹在身上,不由庆幸自己今天没穿内衣,不然更难受。穿湿衣服的滋味,谁穿谁知道,幸好我体质不错,换别人有可能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病。
我把长长的衬衣下摆打了个结,系在腰间,又把袖管折了个边,来掩饰它“别人衣服”的身份,自我感觉还不错。
李时换上那件黑衬衣后,我就和他保持至少两米的距离,下午研讨会时也坐得离他远远的,躲在不起眼的角落。
画协里男多女少,李时坐在一群男人中间,似乎真的没有人觉察他身怀异香而露出古怪表情,我不禁要开始相信他的话是真的也许这真是所谓“男人味”。
会议室里的人坐成一圈,国画家和西洋画家混坐在一起,不是太正式的场合,说话不太顾忌,大家聊得很放开。
其实这两个画种差异巨大,从形式到理念都有着天壤之别,看似壁垒分明完全没有相互学习的必要。但我们的前人就是这么了不起,上世纪初,包括周湘、徐悲鸿、刘海粟在内的一批一批年轻中国画画家远渡重洋到西方学习绘画,吸收西洋画的优点,融入自身,极大地丰富中国画的内涵。通过学习西画,他们自身的中国画造诣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成为一代大师,也说明了两者之间有着不可切分的联系,不可视而不见。
我的启蒙老师就是小学里教水墨画的。因为当时年纪还小,从她那里真正学到的技法印象不深,但手持毛笔画出的一根根优美柔和的线条,就像是带有长长根须的幼苗,深深扎在我心里,一天天生根发芽,蛊惑我坚定地在这条路上闷头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