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虽说方家是老主顾,可这单生意对他们也是十分重要的,未必就会通融。”
“通融”白思语苦笑了一下,道,“他们若是肯只拿回定金就作罢,不要我们赔偿他们的损失,就算是大发慈悲了。”
雨晴看着她,皱眉道:“即便是这样,两千五百两银子也毕竟不是个小数目。前几日厂里指着那笔银子补缺,才添了新机器,这资金只怕是周转不灵了。”
白思语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晓得如今只能先紧着这边,把别处的现银都挪过来,看能不能凑足数目赔给他们了。”
慕容雨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探身看着她手中的账本,有些沮丧地说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是这几个月下来各处都不太平,恐怕”
她的话仿佛是提醒了白思语,让她在茫然无头绪之中忽然捕捉到了什么。
这并非是第一次了。上个月,厂子里的机器就陆续坏了好些,他们不得不动用救急的款项重新置办新的机器。再上个月,药材铺子交出去的那一大批货里没来由地混进了许多次品,害得他们差点就失去了多年的信誉。还有年前,另一处仓库的屋顶忽然坏了,融化的雪水侵入库中,损坏了许多存货还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事,早在去年秋天就开始在她身边层出不穷。饶是她白思语一向机敏干练,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想破了脑袋,使了不知多少手腕,才一一摆平,还赔进了不少银子,只是并没有这次这样严重罢了。
白老夫人总说她一定是在什么地方犯了小人,才这样一直都不太平,她还在背地里嘲笑她迂腐,说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如今看来,也许她母亲还要对的多些。
不,这绝对不是巧合。一定,和某个人有关。
她忽而抬起头,向慕容雨晴道:“方家的人晌午才过来,你先在这里替我盯着,我要回家里一趟。”说完之后,她也没等慕容雨晴点头,就径自出了绸庄,疾步向梧桐巷走去。
她并不是要回白府,而是要去殷家老宅。
斑驳的铜环反射着仍旧蒙昧的日光,白思语伸出一只手,有些迟疑地推了推。门比她上一次来的时候要容易推开一些,她轻手轻脚地迈过门槛,反手阖上大门,凝神注视着这个有些空落落的庭院。
那棵老树仍旧立在那里,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这斑驳时日的侵蚀,以一种凝固的姿态纪念着多年前的过往。
宅子仍旧是阴森森的,并没有任何有人居住的痕迹,石阶前柔软的野草在风里摇摆着,是那样温和又驯服的姿态,仿佛是在迎接着许久不曾见过的故人。
白思语注视着这一切,以一种含着淡淡眷念的目光。她定一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出来吧。来都来了,总还是要见面的。”
她的话回荡在空旷的庭院里,半晌,除了风声之外并没有别的回应。白思语没有挪动脚步,她的目光仍旧在院子里逡巡。悄无声息的,一个黑色的影子忽然印上了那棵古树,一阵冷冷的笑声直抵耳畔,旋即响起了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白大小姐。”他缓步走出,脸上挂着快意的笑容,眼里却是深深的仇恨,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峻的笑意,口中道,“今天怎么有空贵步临贱地了你可都看见了,我如今可没法同你讲什么待客之道了。”
“是不是你”白思语没有搭理他语气里深深的嘲讽,而是径直问道。
“白大小姐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什么是不是的”殷夜一面说,一面伸出一只手攀住身旁的老树。
白思语走近了几步,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道:“你只告诉我,那些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殷夜饶有兴味地望着她有些紧张的面孔,骤然扯出一丝鬼魅般的笑容,道:“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自小就认识的,如今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怎么刚一见到我就开始兴师问罪了”
“你骗人。”白思语道,两只眼睛仍旧紧紧盯着他,声音里却多了一丝颤抖,“我去年夏天就看见过你一次,只是当时并不能十分肯定。如今看来,似乎你一直就躲在什么地方,密切留意着我的一举一动。你都回来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刻意避开所有的人可见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敢说那些事都和你没有关系么”
“白小姐似乎记性不大好。”殷夜收起假笑,说道,“你可别忘了,我之所以要刻意避开所有人,是因为当年拜你父亲所赐,成了阶下囚。幸而命大活了下来,如今虽然回来了,但到底还不能掉以轻心,只怕有人一旦看见我,会想着要斩草除根呢。”
“你怎么能这样说”白思语道,声音里已有了苦楚的意味,“你不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我也不明就里。如果你一定要因此恨我责怪我,我也认了。可是这样暗地里使绊子的事情,不是叶哥哥你该做的。”
“怎么”殷夜歪着头道,“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左右你父亲把不该做的事都做尽了,我所做的这些,和他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你要知道,当年的殷叶已经死了,是你们亲手杀死了他。”
“你到底想怎样”白思语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么”殷夜扯起嘴角,脸上带着一种赞赏的表情品味着她混杂着歉疚和痛苦的复杂情感,语气森冷,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你父亲做过的事情,你们的命我不稀罕。要知道,痛苦地活着可比以死了结更能让人万劫不复,我所承受过的痛苦,必定要让你以百倍来偿还。”
白思语怔怔地望着他,看着他站在他们儿时嬉戏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告诉她他有多么恨她,多么的希望她被彻底毁灭,字字诛心。她本以为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只要能知道他还好好地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可如今他安全地回来了,一开口却是在说他会让她生不如死。
她举目望着他如今消瘦却刚硬的面孔,和小时候不大像了呢,连神情气度都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可她不得不承认,当看到他终于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她的心里还是翻滚起了无法遏制的情愫,这显得她愈发的悲哀了。
她强忍着眼泪,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半晌,才开口道:“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
殷夜看着她,忽而鄙夷地一笑,道:“对不住了白大小姐,无论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情你。你也许是有这个能耐让商会里的那些老头子服你,可若是我殷夜,你想都不要想。”
他说的话,白思语仿佛并没有完全听进去,她扭头望着他身旁的那棵老树,忽而绽开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和她脸上酸楚的神色形成了分外凄然的对比,她轻声道:
“叶哥哥,你还记得这棵树么”
她的话让殷夜骤然一愣,也转眼看过去。那棵老树在阳光下安静地立着,这十六年来,没有改变的,恐怕也只有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