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的第三天,认认真真地留下一封书信,再凭着一腔爱意支持,写下为董彦辩白的奏疏。一切准备都已停当,佩珊一夜难眠,天没亮就起来梳洗,原想戴董彦送给她的、那支几乎从不离身的白玉簪,却还是一身荆钗布裙出门。
临去时,佩珊眷眷地看了一眼自己和董彦的家。这些年的岁月,在她眼前匆匆掠过,董彦的每一分信念和坚持,都刻在她心中,那是她最后能得到的陪伴。她眼角落下两行泪水,在青灰地上砸出几朵小花,佩珊惨淡一笑,抬手用力关进了门,转身彻底离开这座小小的院落。
靖和十三年三月初七,鸿胪寺卿董彦之妻,四品恭人施佩珊,用她柔弱的身体,叩开了皇城的大门。当她说出“登闻鼓”三字的时候,守门的卫士都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消息潮水般扩散,大景立国至今沉寂百余年的登闻鼓,即将被这个弱女子敲响。
永宁是在给小长安缝制新的虎头鞋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银针插入手指,她恍惚中甚至没觉出疼来。即便有命妇的身份,施佩珊想要击响登闻鼓,仍是要与平民百姓一样经历三关,一是掌嘴五十,二是廷杖二十,三是让人闻之色变的滚钉板。掌嘴之人若是下狠手,五十下足够打落所有牙齿,二十廷杖已经能废去一人的双腿,至于钉板更不必细说。永宁得知董彦的消息之后,因知皇兄处事公允,更兼宋盈曾有家信给她,虽无法做到放心,总也觉得会有好结果,是她的疏漏,她没想到施佩珊的担心会到这般地步,更没想到施佩珊是如此烈性的女子。那三关下来,从来就难有活口,永宁与施佩珊虽然没有什么交情,可也断然不能坐视不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来得及阻止,将针线之类随手一丢,也顾不得换衣服,疾奔马厩而去,跨上马之后,抬手就抽出头上金钗,在马臀上狠狠一刺。那马儿发狂疾奔,饶是永宁从前学过骑术,也应对得很有些吃力不过她还是勉强控制住马匹,一路驰向皇城。这番动作迅疾非常,公主府的护卫一路追赶,也是追到皇城门口,才堪堪追上勒马对护卫禀明身份的永宁。
镇国公主有皇城不下马的特权,永宁急匆匆赶到登闻鼓附近的时候,已经迟了。施佩珊浑身是血地被内侍扛在背上,抬进宫交由太医诊治。玉阶之下是一道漫长的血痕,红得触目惊心。永宁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而在她身后,是无数被这一幕震慑得不能发言的朝臣。
廷杖伤势未愈的项铮丢开他的手杖,跪倒在这赤诚鲜血面前。无数言官纷纷效仿,青天之下一片肃穆,即便是权势熏天的宋闻庸也不敢再发一言。无数人原本想要的锦绣前程,因为这血痕的存在而显得狰狞可怖,施佩珊并不知道,她无畏的爱情,种下了宋氏家族败亡的种子。
永宁向最近的卫士问道:“董夫人是被送入紫宸殿偏殿吗”那卫士一时未觉,永宁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回,卫士浑浑噩噩地答了一声是,永宁当即策马驰上玉阶,而后翻身下马,往殿内奔去。
靖和帝也在那里。
永宁仍不愿与他说话,屈膝行过礼,不待他说平身,就抬手掀开帘子,进到内殿去。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施佩珊昏迷不醒,身上缠满了绷带,因为牙齿脱落和两颊肿胀的缘故,这个原本也不算美貌的女子早已是面目全非,除去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她整个人看不到半分血色,气若游丝,仿佛一只稍有不慎便将折翼的蝴蝶。
永宁此时方知,她从前是真的看轻了施佩珊。何止是董彦呢,施佩珊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子,以她无匹的节烈和忠贞。永宁弯下腰,向人事不知的施佩珊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这是她欠她的敬仰。
等太医忙碌完毕,永宁问他们:“董夫人的伤,还有没有痊愈的可能”那太医沉重地摇头。永宁问:“还有多少时日”太医道:“少则三日,多则一月。臣当竭尽全力。”
于是永宁出宫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写了一封信,让人加急送到宋盈那里。为着施佩珊的勇气,她一定要给她一个机会,让她最后看到自己的愿望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施佩珊凭借这一场戏,就足够在配角名单里排位在月理朵之前了。
、多情应笑我
佩珊的举动换来了三天的平静,第四天上,宋闻庸等人再度开始攻击董彦。第五天上,公主府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自称是工部员外郎钱明嘉的妾,也是永宁的一位故人。永宁其实已经不太认得她,她并不意外,勾了勾唇角,道:“公主,妾身叫做叶茯苓,是公主当年在大名府救下的那个女孩。”又偏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没想到,我最后还是做了那位钱家少爷的妾室。”永宁被唤起回忆,当年那女孩的相貌早记不起了,对茯苓这个名字却还略有些印象,那件事对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因而也不觉得叶茯苓此番前来是为谢恩,于是问她:“你来找我,为的是什么事情”叶茯苓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永宁有些诧异,但还是把她引到了花厅。叶茯苓打发走了随侍的婢女,永宁会意,念蓉和幼萱上过茶,正想掩门出去,叶茯苓道:“念蓉姐姐,可否留下来做个见证”幼萱识趣地离开,念蓉在永宁身后侍立,就听见叶茯苓平静叙述道:“公主,靖和四年的事情,想必有一些,公主还不知道吧。董大人不是在那年冬天回到大景的,他跟着使团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