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出什么气来,例如这上桌吃饭,她才突然醒起:“姑奶奶你从关外回来了啊”这人都带着两百甲士在正堂摆了一个多时辰的谱,吓得柳依依扯着张玉和雪凝,说什么也不让她们出来的,天然呆倒好,到这时才想起,然后接着她又说道,“关外可有什么成名的英雄好汉姑奶奶,你手底下这么硬朗,想来一把剑,挑遍关外群豪吧”要是街坊市井这么说倒也罢了,好歹这天然呆还是领着诰命的人,丁家不论丁一还是丁如玉,都是大明此时军方有名的凶人,她怎么就问得出这话
而且还跟她生不了气,因着她一脸的期待,一脸的向往,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江湖梦还在心间,侠客魂犹在胸腑。丁如玉也只能强笑着道:“打起仗,没闲去理会这些,通常都是军阵厮杀狄夷也是有些好手,不过都教少爷杀尽了,你还是问少爷好了。”她是扛不住天然呆那劲头,祸水东引到丁一这边来。
“打住。食不言。”正在默默望着那佳人侧脸的丁一,听着马上对天然呆这么说道,他是见识过的。让后者再说下去,她能在饭桌上,炫耀起在战地医院,如何开膛破肚、清创缝合,又是如果截肢输血,如何用丁一给她打造出来止血钳夹住动脉血管等等。
虽说丁一和如玉都不至于因此吃不下,但总归不痛快是吧没必要在饭桌上聊这些东西吧何况是年夜饭的桌上。柳依依也是心神领会的。自然不会撩起话头,于是这顿饭便吃得沉闷无比,而用罢了饭。围炉茶话一坐落,丁如玉冷咳一声,眼看就要发作。
却不料张玉就先开口了,她拈起一杯茶。喝了第一口。便开口了。
她依旧是那一身雪白的裘衣,一个碧玉扣子系在领口,在她身上这白碧相映,却就生出那说不尽的优雅高贵,看得不单是如玉,便连柳依依和雪凝都有些妒忌起来,至于天然呆,她正在努力消灭着如玉给她的关外塔布喜、牛肉干等等零嘴。还不时点评道:“这个嗯,好吃”或是“太腥了。以后谁犯了错,教他吃两块”
“听闻君欲援大秦”这就是张玉的开场白,而看着丁一点了点头,她接着便道,“与君相识相知也已经年,但我向来拒君千里之外,是为君好行险,而我须保全张府之故,君应谅我。”说着拈杯向丁某人一敬,却是以茶代酒的赔礼。
丁一听着点头道:“终归还是行到一处,前番事不必在意了。”
“人心安是铁石君意殷殷,我非草木啊,此事说来,总归是我的不是。”张玉低叹了一声,却望着丁一道,“你说前事不提,我自也不矫情,只是如今入了丁家门户,却便要问一句:不知你将置如玉于何彼待君之意,便是庙里的泥雕木塑看了,也要垂泪的,莫不成,要教伊这一辈子,无名无实,便为丁家执戟披甲君自问,可心安”
丁如玉刚才那一腔要发作的话都涌到嘴边,此时却不禁垂下螓首,那白瓷也似的脸上,尽染晕红,只听张玉又说道:“安内而攘外,修身齐家,而后方治国平天下,君欲西征,家宅不齐,征程风雨重,心安何地”她这么又扣了回来,合上开场所问西征的事。
“万里赴戎机,远渡重洋,本无地利,不占天时,尽赖上下一心,若主帅心中尤有不安,恐十面楚歌一起,万战万胜不堪一败”张玉说的,不是你侬我侬,而是军机政务,丁一和柳依依是坐在上首主位,但她只一开口,便已不必问这其中谁是主母
丁一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得不点头道:“是,我负如玉良多。”
她没有称如玉为姑奶奶或是小姑,而是直呼其名:“我曾查阅君于容城的文档,君可无柳氏,可无萧氏,可无我,不可无如玉若无如玉,我与君怕无相识相遇之缘”接着她说出了一个个日期,听得丁如玉抬起头来,惊愕地望着张玉,因为后者所说出的这些日期,有一些如玉是记得的,因为那就是如玉去为丁一摆平那些欺凌他的人、威胁要打杀他的人、要诈他钱的人的日子。当然,摆平的手段,通常都是“不轨于正义”的血腥。
张玉的意思,是没有如玉,丁一在容城都让人弄死了,哪里还有命上京来
丁一苦笑着点了点头,张玉看着,却又缓缓说出另外两个日期来,然后对丁一道:“若无如玉按图样去打造物件运回,安有火药之威安有容城工场之立无容城工场,岂有财力支撑书院”甚至她望向柳依依问道,“无容城工场之产出,岂有丁家商铺之盛”柳依依也不得不点头称是的,如果没有玻璃,没有水泥,没有鸡胸甲、手榴弹、火绳枪等等军队的订单,那丁家商铺,也就是和其他朝廷大佬在背后支撑着商铺差不多罢了。
“无如玉,淡马锡那边,雪凝也好,大嫂也好,朱动、胡山的家眷也好,便交与忠叔,你放心得下么”这是她说的第二个日期,就是忠叔与如玉,领着丁一的大嫂、侄子还有五个弟子的家眷去淡马锡的时间。
如果说之前那些,还是丁一到来之前,如玉为先前“丁一”所做的事,那么后面这两个日期,却就真真实实,没有如玉,当时在京师无人无物无渠道的丁一,搞不掂的事情。他不得不起身,向如玉长揖及地:“如玉谅我,丁一真是对你不住。”
这一揖倒是教得如玉慌乱起身,眼中泪不住渗了下来。
“你不要我赔礼。”张玉仍拈起那杯茶在手,又喝了第二口,缓缓对丁一说道,“她也不要你赔礼。”她放下茶杯却伸手按在如玉的手上,对后者道,“依我看来,你不图封名的。”丁如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要什么封名要诰命夫人么她现时自己就是朝廷封赐的征北伯爵,要什么封名张玉却又道,“你也不在意名份的,可对么”丁如玉的俏脸,几乎要埋到自己胸间了,听着却又点了点头。
张玉对丁一说道:“纳妾罢了,又不必上折子,也不必宣知天下,我不明白,你如何要负了伊这一片的心。你总以为,她在乎什么将军的威风,在意什么征北伯的封爵,是你在意,还是她在意于你来说,何伤之有于她来说,何失之有”
对于丁一来说,纳了征北伯丁如玉为妾,的确也没什么伤名声的,若说官场上、军伍上的损失,那也是如玉的损失。说句难听的,这事就算传扬出去,大抵好事之徒,都会背地里赞一声丁某好威风倒是真的。
“你妒忌么”张玉却是向着柳依依问道,后者被带入这氛围里,便是妒忌,此时哪里敢认连忙摇着头,迭声说道,“没有的事,妾身以为,这真真是极好的”于是张玉微笑着将杯中茶饮尽了。
一杯茶,她解开了如玉这二十来年的心结;一杯茶,教那统领万千虎贲的征北伯,在船上对她喝打喝杀的丁如玉,禁不住依在她肩上哽咽垂泪。
这一杯茶,换却多少相思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