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还是懂的,跑去问娘亲:“我是小太子,我的爹爹不应该是皇帝”
娘亲摸着我的额头很认真地对我道:“不用担心,朔儿,你就是未来的皇帝,只有你能是”
对于未来能当上皇帝,我并不十分高兴。看现在的皇帝舅舅一副病鬼模样,每每看到爹爹就虚弱病重得随时要撒手人寰,背着爹爹则阴沉沉地整日闷在御书房里与一些大臣没日没夜地深谈,我想皇帝大抵都是这个德性的,不做也罢。
娘亲的话在我脑里转了一圈就被阿荣带回来的坊上新奇玩意吹跑了。却不知这话怎么传来爹爹那里,当夜里就被爹爹叫到了书房。
记忆里爹爹一直温文尔雅喜怒不露,但他一旦发起火来连朝庭也是要抖一抖的,要是爹爹很生气的话,还会死掉一大批人。
这话是阿荣跟我讲的。
外面的朝庭是不是抖了我不知道,但院子里跪满人的场景却是深深印在我脑海里。有几次就是娘亲带头跪在那里的,连着我也得一跪到底。
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怕爹爹的。
我以为爹爹生气了,此番是定会重重责罚我。
爹爹坐在书桌对面,平静地看了我半晌,却只说了一句话:“若她是你娘,定是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于是我明白,爹爹想大娘了。
对于这个大娘,记忆里她的模样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她笑起来十分好看,每次见着我不是糖就是糕点、果仁,似乎总嫌我太瘦一般尽塞给我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直到一日连她都觉得我有些胖得不像话了,才捏着我的小手郁闷地说:“难不成秦延之小时候是这般模样”
每次跟大娘呆不到一会,娘亲就会紧张地寻过来把我带走。那时不懂事,娘亲看大娘的眼神很复杂,我总是看不懂。但大娘的眼神我却看懂了,大娘看娘亲就像在看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一般,挑着眼皮扫一眼,不喜欢也不讨厌,知道有那么个东西杵在那里就行,别的,再没有了。
自那日爹爹说了那一句话后,我便很少见到娘亲。
爹爹一直是很忙,上朝忙,回家忙,每夜里书房窗户映出的灯光总要亮到深夜。但自那日起却每日里抽出两个时辰亲自教我功课,且除了上朝外,必是把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在爹爹身边呆的明间长了,偶尔会见到爹爹在旁人面前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情绪。比如一次,我喊他“爹爹”时,他发呆一般地看了我半晌,才愣愣地说了一句:“两岁的孩子应该是记不得了。”
爹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落寞,人却是平静极了,似乎只是回忆起一件很寻常的往事,拿出来想一想,回味一下,就又沉淀回心里去了。
于是我又知道,爹爹想起妹妹了。
我有个妹妹,叫平安,是大娘的女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可爱,缩缩巴巴的,眼睛也没有睁开,像只红色肉猴子。爹爹抱着妹妹从外面回来时,我悄悄跟着,就听爹爹为了哄大娘,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平安长得像大娘,很漂亮。
后来才知道爹爹话没说错,平安一点点长大,越来越可爱,小小的圆圆的,跟个糯米团子一般,皮肤白白嫩嫩的像水豆腐,让人又想咬又想掐。我很喜欢小妹妹,只要有机会总要抱抱她,学着大娘一般,拿甜糕哄她叫我“哥哥”。
这般回忆,于是我也感伤起来,她定是也记不得我了。
爹爹书房的灯越亮越晚,后来便一整夜地亮着了。晚上,我曾悄悄去探望爹爹,就见他提着朱笔在堆满书案的奏章上圈画、写批注,不时掏出手帕捂着嘴唇,低声而压抑地咳嗽,紧挨着书卷的是一碗褐色的药汁。
不久又是一年清明,爹爹带我到落云山扫墓。
每年清明时分,爹爹都会过来,在山上住一阵子,后山的山崖旁有座孤坟,每每这个时候爹爹总亲手为它拔去杂草,摆上一叠馒头,浇上一壶浊酒。
我认得墓碑上的字,却不知道曾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问爹爹,他只说:“一个故人”,别得再也问不出来了。
其实爹爹不说,我也猜到了一两分,这地下埋的定是大娘的某个亲人,因为我曾听爹爹坐在坟墓边,对着大娘的画像喃喃道:“这些年,你还好吗”爹爹每年都会为大娘画一幅画像,很认真很专注,他每每对着画像长久不语,可我晓得,这些年,大娘定也如爹爹一般渐渐老去了,决计不会再是画像上那个藕荷莲裙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