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分节阅读 45(1 / 2)

。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强烈地想要逃离,就像还有生命迹象的胎儿扔在挣动,试图脱出已死母亲的子宫。但水绊倒了她。

她从一个黑暗跌入另一个黑暗。

那个接踵而来的黑暗坚硬干燥,有细草和硬苔藓的气味,身侧随着温暖传来微微的噼啪声,以及油脂四溢的肉香。她知道自己的梦醒了。

一双有力的手拉了她一把,帮她靠近火堆。

云缇亚转动着枝杈上刚刚烤熟的野兔,他撕下金黄的一边给爱丝璀德,自己却没有吃,只是望向山洞外。月亮在水波般的夜色中悬浮,远处,是狼群此起彼伏嗥叫。

“他死了”爱丝璀德颤声问。

她双肩剧烈地抖着,气息哽塞,眼角泛红,然而眼眶干涸欲裂。云缇亚听说过,把灵魂交给黑暗的魔女是永不流泪的。

“他死了,他明白这是永诀所以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十指死死纠住头发,她的声音已近乎嚎啕,“可为什么一直都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为什么要到这时才跟我说实话其实我从来就不曾恨过你贝兰贝兰贝兰”

“都不重要了,爱丝璀德,”云缇亚抱住她肩膀,“不管他现在仍然活着,还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他都已得偿心愿。”

她的手像在冷水中浸透,要抓住微薄的漂浮之物一般搂着他,但当触及他后颈时,她整个人一下僵住了。

云缇亚退出她的怀抱。他一手握着短刀,另一手提着被齐耳割下的长发。

“我母亲为我留起胎发,希望我像古代蓄发不剃的武圣徒那样力大无穷,徒手搏杀千人,走路时连大地也会震动。可那都是幻想,不是么”云缇亚抖了抖手臂,近七尺长的银发绕过他肘间垂下来,在火光下仿佛染上血晕的丝缎。“我依然如此渺小无力,如蝼蚁一般偷生;我眼见着战友一个个死去,自己在血河中越淌越远,而我宁肯和母亲一样用幻梦说服自己,也不愿去干点什么;或者说我自以为已经做出抉择,却依然不过是装聋作哑地被洪流推搡着前进该结束了,爱丝。所有的梦都该结束了。”

他将头发扔进了火中。

黑灰与火焰一同蔓延上来,母亲的笑容呓语飞快地被它们吞噬。

“不我不能忍受在夺走贝兰的那条路上再失去你你已经听我言说了黑暗秘密,黑暗的诅咒会一直跟随在你身后,总有一天,云缇”

是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心已被一个更大的秘密充塞。它涨满了他的胸腔,令那黑暗诅咒已毫无侧足之地。

这个秘密除了此刻的你我,再无人知,它是唯一有可能与这时代对抗的筹码

只有你,只有无惧黑暗、无惧等待

“我从进入诸寂团到现在,一直沉默着,一直从未用自己的喉舌发出过声音,哪怕有,也是因一点微不足道的愤怒而呐喊,为我一人的痛苦而嘶叫,以为这些就能麻痹我的软弱,装出已尽力抗争的表象不,还不够,远远不够我竟从未想过竭我全身心之力能有何作为那个无梦的人操控着这时代的狂魇,他只需要冷酷与决绝,如果我还有回忆,就永远无法与他抗衡。”云缇亚一手扶着岩壁,远眺着即将隐入云层的满月。“那些明知是谎言的累赘,留着还能做什么当雷霆到了尾声,夜色却依旧沉寂,该是有另一道电光来续上的时候,哪怕它同样也一闪即逝这并非出自诱导,出自屈从,而是它真真正正的自己的决意”

“爱丝,”他轻声说,“原谅我,不能践行对你的承诺但这世界为我们两个人是不够大的。”1

狼嗥声又响了起来。它们如无形的波浪一般隐伏,随风翻动。整个天地间都充满了它们的自由意志,粗犷而迅烈,仿佛在一次呼吸间就能从地平线的这头驰骋到那头。月色终于完全地暗了下去。在这似乎永不会结束的黑夜里,有湛青的细小微光飘忽着,无星无月,它们是莽原上唯一的光亮。

云缇亚跪在火堆旁,捡起一根燃烧的柴枝。

他身上还有最后一道关于母亲的记忆。它从通红的熔炉中抽出,冒着白烟,深深与他的血肉相吻,留下一个他曾以为永不会磨灭的印痕。那是母亲给他的最真实的礼物。然而当他在八岁那年接受这一切时,他仍觉得这只是梦,于是咬紧牙,没有哭泣,好像只要在这个噩梦里掉下一滴眼泪,自己就再也回不到现实。

灼热离他的呼吸越来越近了。多年以前,它所传递的剧痛与麻木,慢慢被火舌舐入了扭曲恍惚的空气里去。

云缇亚凝视着手中的火焰。然后,他闭上眼睛,将柴枝按上自己的脸。

远远地,从黑暗的过道尽头,有脚步声叩击而来。

贝鲁恒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来人是谁,他并不想知道。他只是尽可能地去接近从囚室的通气孔里漏下来的一缕月光镣铐和铁链太过沉重,只给人留出了极小的活动范围。不过他清楚,这已经是最大的宽待了。

他是被囚车押送回哥珊的。尽管愤怒的士兵们当场就要杀了他,但伊叙拉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圣廷的指令,经过圣城街道时或许是不想让他受太多屈辱,还在囚笼上蒙了黑布,即使如此他仍听见外面沸反盈天的叫骂和痛哭。他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将被提审,那时他会非常痛快地坦陈罪行,至于那些人会不会出于泄愤或其它原因拷打他,倒是无关紧要,虽然以他的身体能否在圣裁所各式各样的刑具下熬过一轮,是件很值得怀疑的事。

可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知道,是他们有意让他活着活到他的结局被确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