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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60(1 / 2)

这么一出,是嫌自己太命长么”那个等候他已久的人倚着树干站起来,乌鸦穿过他苍老的声音四处飞散。“是该有人在明,有人在暗。有人在阴影里磨亮利刃,就该有人站到阳光下随时准备舍身。但那是一个三流刺客的责任,不该由诸寂团的主事来承担。云缇亚。不该是你。”

雾气流荡。他走近云缇亚,在那后面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真叫我失望。”

“我死不足惜,就算身份败露也没什么可说。全哥珊都知道云缇亚是叛军余党,谁都比我更适合潜伏在暗处。诸寂团总会有新的主事,这个组织的存续不会断绝。”

那人笑了。

“果然是贝鲁恒留下来的人,”他说,“你和他的眼神多么相像。”

他与茹丹人擦肩而过。一只鸟在他手臂上噌地一点,向灰中染白的天空盘旋飞去。“以为只要盈上了某个梦想,便能将生命看得如此之轻、死亡看得如此之重的眼神。”

“你都见到贝鲁恒干了些什么他把自己从神龛上推了下来,幻想能砸碎这个世界,可砸碎的仅仅只有自己这尊圣像。历史要碾平阻拦它的蝼蚁,轻而易举,只消一笔便可抹杀那支笔仍然握在掌控时代的人手中,那个名字终有一天会在人们心里彻底消亡。哥珊曾被无数场血雨染红,至今洁白无污,每天仍有同样纯洁的婴儿出生,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长大了的孩子永远不会知道贝鲁恒是谁,不会知道多少年前他曾给这世界带来过一片血泊,而他的血,因他而流的千万人的血,早已干干净净地从圣城的城墙上洗去。这就是历史,云缇亚这就是强权者的历史它巨细无遗地控制着所有人的一切,包括思想、梦与记忆贝鲁恒以为只要毁掉自己,就能给它划上一条裂伤,但他永远无法和这吞噬一切的遗忘相抗衡”

鸦鸣声声唳起,似在应和着雾气中的预言,“而你也不可能成为他了你的自我牺牲更加毫无意义他至少还曾有过一尊镀金圣像,可你甚至没有被毁灭的价值”

黑羽如同空中火焰凋谢后的灰烬,飘落到云缇亚沉默的双肩上。“我不会让他白死的,”他忽然说,“还有你儿子普兰达还有千万个因他流血的人,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

那人回答他的,只是一道哑然如深渊的叹息。

云缇亚转过头。灰衣的老者已经消失了。他眼中唯有黑烬漫天,乌鸦像被扯得粉碎的夜幕纷乱扬散,从中漏出破晓的熹微光线。静寂慢慢从四野围拢上来,散落一地的白骨无言地看着它重新聚合。

而在这里,在无数失去姓名的骨骸中间。

只剩下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谁控制现在就控制过去,谁控制过去就控制未来”1984

我又厚颜无耻地爬回来更新了

、4 履冰3

清晨的安石榴花泫然欲滴,像一朵蒙上水雾的凝冻火焰。少女拈起它,想了想,终究又放下。纤指在各色明丽中轻快穿梭,缬草和白车轴草垫在篮沿,紫斑风铃薄薄地铺出层次,银脉花的空隙中穿点着小风毛菊,丁香恰到好处,浅黄堇各就其位。最后小心地缀上一圈香豌豆,终于轮到那朵作为主角的安石榴花,可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颜色太过。犹疑再三,还是依依不舍地将它摘下来,插进床头一支空落落的花瓶里。

“达姬雅娜”劳伦霞用花篮半掩住脸,对床上的女子笑,“配色怎么样对你的休养应该有好处哦。”

“劳伦霞的插花手艺还是那么叫人嫉妒呢。”推药品车的护士路过时忍俊不禁。这是教会医院的疗养病房,安排在此的都是些轻症或即将痊愈的患者,护理人员时常陪他们下床走走,聊天说笑,气氛远比幽清的重病室要轻松。除此之外没人会来打搅达姬雅娜,她恢复得很快,五天前在混乱中被踩伤的左臂已经拆了绷带,不过还是没办法双手奏琴。劳伦霞除了照料她身体,还得承担别的重任。

叮咚两声,如同泉珠坠上琴弦,溅起清澈的滑音。

“是这个起调吗”女孩捻着弦问。达姬雅娜点点头,提笔记下一个音节。照着写好的曲谱,冰泉流溢,时缓时急,慢慢浸润到诗句中,不久便成了双唇间的吐词吟唱。刚插好的鲜花在床头摇落芬香,并将它们摩挲上两个少女的鬓角。晨光愈来愈盛,变换着角度从窗口转入,一只黄腰柳莺飞上窗台,它的身后,医院收养的孤儿正边笑边在墓园旁彼此追逐。生命与死亡,两两对望,距离近得好像一瞬间的屏息,只消呼一口气就能逾越。

在过去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劳伦霞都跟随达姬雅娜行走在这些诗歌与乐曲之中,并尝试着将它们二者融合为一。对于在肃穆的教会医院里读过整个童年和大半个少年的女孩来说,这是一件能让人忘却自身存在的事。她用歌喉代替达姬雅娜言语,用女诗人赠送给她的长笛与诗琴叠奏,有的天籁一气呵成,有的则要辗转百回,直至灵感突发,才能雕琢出浑然如神赐的乐音。达姬雅娜把那本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的诗编称作遥夜集,为它谱曲仿佛已成为她生命的唯一意义。在劳伦霞看来,这个茹丹女子就是水,诗歌像早晨洒进溪流的光线,融化在她的每一滴当中;而对自己,却是恹恹的花瓶里突然有了浇灌,她的到来,给了这朵被伐断枝茎、等待枯死的花所能吸吮的一切。

“达姬雅娜。”

一曲在纸上落定了余音,又是令人安心沉浸的静谧。劳伦霞忽然说。

茹丹女子抬起头。

“我也尝试着作了一首诗,想请你帮我听听。”吞吞吐吐,心头像被抓握在无形的手里,一下一下地挤捏。达姬雅娜虽然容色冷傲,却不会拒绝真心向她求学的人,劳伦霞不止一次见过她坐在大橡树下教儿童书写,神情甚至有种斜晖般的温暖可轮到自己,要迈出这一步,竟是超出预想的艰难。“不许笑。”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本应是多余的。然而达姬雅娜投来的目光中,似乎真的含着近似于笑的光泽。

劳伦霞轻轻抚平让自己揉皱的那张纸。她读得很慢,有些断续。“你眼眸湛蓝”润了润喉咙,她知道对面的女子在倾听,“当你展颜明澈得让我想起清晨大海中反射的霞光”

这究竟是来源于掠影而过的梦还是心头某一刹那的悸动那双眼睛或许真的存在,或许子虚乌有,不过都无关紧要。她努力让自己干涩的声音回忆着那日灵光乍闪的想象,就像一棵秋天的树回忆起当春的新叶萌生,翠绿刷刷地成长,在它此刻干皱光秃的枝节上。“你眼眸湛蓝当你啜泣透明的泪珠让我想起紫罗兰花上垂坠的露滴”

门突然开了。

劳伦霞猛地惊觉,转眼已将纸藏到桌面下。门口站着埃莎修女,院长的助理,用一种严整得体却略略古怪的眼神打量病房内的两人。

“有贵客想要见您。”她对达姬雅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