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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的宗座,不是诫日圣裁军西方的神明存不存在,爱不爱祂的信众子民,与我何干但惟独你”字字顿挫,声如寒冰,“制造一切杀戮的人,斩断我族中兴支柱的人,不配发表这番感慨”

“只为吉耶梅茨和你同族战友之死,为什么要送我回哥珊接受审判用你所能想到的任何方式杀了我岂不是更加解恨”咳嗽声剧烈不止,直欲将某个温热的脏器也咳出来一般,而被紧攥的手竟无颤动。“伊叙拉,你并不信仰异国他乡的神祗但你自信能从这样一个时代中幸免吗”

谵语。

不过是将死者的谵语而已。

“谁能说他人的生死真与自己无关谁能独立于洪流之外活下去波浪滔天,陆沉为海,连飞鸟都失了归巢无处落足,谁竟幻想自己能保有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体你站在这土地上,就得背负它正在罹受的悲苦尽管你体内流着的是茹丹人和舍阑人的血液。如果你不想被冲垮溺毙,倒也简单,只消丢掉那微不足道的清醒和良知,等现在发生的成为历史,它自然会为每个人承担起罪责”

“就凭你,”伊叙拉喝断,“也跟我谈什么清醒良知”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投转过来。一声雷霆后跟着的是死寂,士兵们鲜见平日随和不拘的首领如此厉色,都有些惘然。副官面色泛白,好半天才想起清清嗓子:“大,大人,早说过这家伙”

伊叙拉推开了他。

贝鲁恒还在笑。鲜红得随时像有血珠滴下的额印表明,他仍是一个圣徒。

“我低估了你但愿如此”与血同色的眼瞳抬起,令人惊愕的是它们仍能聚敛锋刃之光。“听着,伊叙拉,”言语仿佛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口中吐出,却照旧,轻如飘雪,“有朝一日你也许会走上我曾站立过的位置。你的光辉将被献祭给民众的渴慕,你的肉体将用来供养他们的饥饿。真到了那时,你无法摆脱,也无力抗拒他会令你迷醉,令你入梦,如同他对这整个国家所做的一般。但你必须清醒。万刃加身也不能昏迷,黑夜漫长也不能睡去。无论有多艰难,你的眼睛也必须睁开,否则就丧失了最后一丝看见晨光的希望”

“伊叙拉,”垂死的男人说,“像吉耶梅茨那样,睁着眼,活下去。”

“这算什么忠告吗”

“作为答谢你一路上的照顾。”贝鲁恒轻擦脸颊,烈酒燃烧的最后余焰随他手指拭净。“或者,就当我不胜酒力胡言乱语吧。”

伊叙拉用马鞭指着囚笼后面,几辆大车拖载的、原本被称为第六军的叛军士兵头颅。

“你亏欠的是他们。”

贝鲁恒望过去。许久,有阴翳蔽上他眼睛。“是啊。”他说。

他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伊叙拉将蒙住笼子的布幕放下。十天后,在哥珊,他旁观了贝鲁恒那被冠以净罪礼之名的死刑。其时他已穿上了吉耶梅茨遗留的战铠,披风背面纹上自己的白枭图案。整个诗颂广场染得一片猩红,狂信徒们待人群散去,费力地引来河水冲洗残迹。他没想到一个人身体里流出的血会那么多,几乎要布满他视野所能涵盖的大地,而它们,终究和千百年来染红哥珊的众多无名鲜血一般,一点点地被从圣城纯白无瑕的面庞上冲刷殆尽。

“将军。”通往仪式走廊的门推开了,来者一袭毛皮镶边的红袍,手捧礼器。是总主教。两年前他也是这样一副装束,低着眉眼捧来宗座亲书的任命敕令。时间的碎片总是不断穿梭反复。伊叙拉还刀入鞘,锵地一声,血光在他眼前的昏暗中瞬即退去。

冲刷殆尽。

“猊下的座驾就在圣泉厅外面,只等您一起登车了。”

伊叙拉把弯刀和装满三十四支箭的革囊挂在腰后。他握住另一柄武器。

教皇所赐的十字权剑。

指头的硬茧与琴弦涩涩摩擦,乐音悬停在决泄前的一霎,又飘忽着接续下去,像一只足踝被丝线牵缚的飞鸟。聋诗人的六韵诗却提前唱到了收梢,五指一划,汩汩喷涌的圣泉池水仿佛大幅丝绸断裂,那瞬息过了,它们才重新开始流动。

“这首歌太老了,诺芝。”教皇移开托在下颔的手,脸上难得泛起年轻时代的笑意。

聋诗人在乱发后翕动着浮肿的眼皮,没人知道他从对方唇形上还读到了别的什么。“它还没写完,我就失了聪,自那以后我的下半身一直站在坟墓里。”久未开口,他嗓音嘶哑,“由衰朽之手创作出的诗歌,想必也腐烂可笑吧。”

“那一年你刺聋自己的耳朵,因为你不想写、也再写不出令我满意的诗歌。身为诗人的诺芝,那个时刻就已经在我面前这副躯体上死去。”教皇轻叩座椅扶手,响应着空中并不存在的节拍,“我竟不配让一个歌者为我发声么哈贝鲁恒也和你一样”

“您需要的是为您执剑的手,不是歌唱的喉咙。”

教皇哑然失笑。鎏金三重冠冕的流苏垂饰蔽盖住了他的表情。

“但我与他不同。”聋诗人从乐师的位置上站起,深深一躬,“他尚有持剑刺向您的力量,而我年迈体颓,一无所有。”

所以你只能忠于我。无可选择地忠于我。

笑声愈发剧烈。“诺芝,”侧过脸,这句唇语终不为聋诗人所知,“诗歌果真是至缥缈之物”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进大厅。总主教和全副武装的茹丹统帅来到宗座面前,屈膝行礼,教皇的手滑过后者的肩甲,抚摸猫头鹰形状的银色胸扣。“走吧,”他和颜悦色,“全城的信众都在等你。”

伊叙拉简短地低下头。

八匹剪过鬃毛的雪白骏马驾着的车辇就停在殿外阶下。登车那一刻教皇把手交给伊叙拉,门口所有守候的眼睛都目睹了这一情景。伊叙拉站在教皇御座之侧,一个高大魁梧的金发男子穿着那件独一无二的宗座侍卫铠甲,向两人致意后坐到驭手的位置上。“摩根索,”教皇转头告诉白舍阑人,“我的新侍卫长。”

伊叙拉神情冷淡。“听说他是由前任一手栽培的。”

教皇笑了。“是啊,”他用不惮于让那驭者听见的声音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