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下杀手,任由唯一的目击者在此检发他的罪行。是这样吗被告帕林,你可对这份供状有任何异议”
“没有,柯尔律治阁下。您宣读的白纸黑字皆是我亲笔所写。”
陪审团的首席成员慢慢抚摩着纸张。“但凡能正常思考的人都不难发现其中矛盾。一个有预谋、且懂得利用老朋友实现预谋的凶犯,怎么会忽视灭口的重要性”他让措辞细密地从头脑里过滤,直截而干练,“我代表法庭主审,向仅持一面之词的被告提出质疑和指控这场暗杀中嫌疑最大的人,是你。”
帕林失笑。台下的激烈反响竟被他的哑然盖过。
“我从不曾学习剑技,鹭谷的每一位乡亲都清楚。请看这双手,纵然有茧子,也是经年累月和大家一起劳作的印迹。格罗敏大人武艺高超,当时更身披重甲。您说是我干的,大概真认为鸡蛋能砸碎石头。”
“到现在还要替那对父子开脱吗”杂货店主嚷起来,“格罗敏的脑袋哪去了当然是安努孚那家伙拿去投奔他的圣秩官老子,一同呈献给宗座了哼,我不认识几个字,但白眼狼写给圣廷的密信不是有识字的念给大伙听了么在哥珊说得上话的那些人物眼里,你们第六军可不就是一群土匪败类叛变过一次,也不在乎第二次吧”
“请冷静,杰斯陪审员不要对真相妄下断言。除了被告、凶手和死者,还有谁目睹整件事的发生孤证原本就不足为凭。”
“各位都知道,艾缪师傅是我们镇子最优秀的匠师,他的杰作也只馈赠给鹭谷剑术最精湛的战士,两年来唯独安努孚享有这一殊荣。恰好艾缪师傅在场,请依森堡临时指挥部出示凶手遗落下的物证,”帕林鞠躬,“当着大家的面,一辨即明。”
坐在次席的布莱顿参谋用目光询问柯尔律治,没得到答复,于是点点头。士兵端来一把连鞘的佩刀,和两支不开刃、不设血槽、细锥般的短剑。“佩刀当时放置于大人遇害的作战指挥室门外,短剑一柄嵌在大人肺部,另一柄与被告手上的伤口相符。”每个拼命往广场中央挤的看客都听得见参谋的声音,“艾缪师傅,请您先以神圣的陪审员身份向主父起誓,然后回答:这些是不是您为安努孚铸造的武器”
铁匠一动不动地检视着。沉默有足够的分量造成窒息。
“往世、现世与尚未降世的诸圣,见证此言之真实。”他说,“这三把刀剑的确都出自我的炉灶,经我的双手赠送予人。”
起初沉默还在延续,直到出具证物的士兵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才被骚乱打破。人们掩面,顿足,你推我搡,争论不休。只有两人仿佛完全免于喧嚣的冲击,一个是昏昏沉沉歪在火柱旁的主持僧侣,另一个是柯尔律治。后者脸色更苍白了,但那并不代表示弱,相反,有一种竭力抑制的激动以冷峻的形象升起,就像盛夏正午白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太阳。
他用这张无法直视的脸面对着帕林。
“对于洗刷你的嫌疑毫无作用。你依然可以杀人,借安努孚的手。”
“您的意思是我与凶手同谋,只因为他放过了我。但阁下,现在我们已知凶手的名字,对事态又何曾有半点扭转知道谁行刺、谁叛逃,就代表能使他伏法,能堵住到宗座面前颠倒黑白的嘴吗等待为格罗敏大人复仇的刑台不是还空着吗那么留下活口用来宣布死亡和背叛,除了在众人当中散播恐惧,对凶手可还有别的影响这难道不就是他的目的再者,我又有什么理由谋害一直待我们不薄的格罗敏大人我以鹭谷代理人身份与依森堡往来密切,纯粹是为了当初的协定,借助第六军物力开荒种粮,所收获的七成都进献给贵军充当军饷。这一切都得亏了格罗敏大人支持、并向阿玛刻将军进言,鹭谷与第六军才能互利共惠走到今天。一位如此可靠的盟友突然遇害,身为镇长我尚未来得及扼腕,就要面临这样毫无根据、而且于情于理完全说不通的控诉么”
“说到底,你也拿不出任何能表明你没有参与同谋的证据,被告。”
“您是对的。”帕林叹了口气,“我的确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刚刚安静下去的人群又开始嘈杂。
“但请让我在被定罪之前,也行使一次辉光子民所应有的揭露黑暗的权利。柯尔律治阁下,当着这里数千贵军战士和上百名乡亲的耳朵,我检举您才是这场暗杀事件的幕后主使。”
嘈杂并未演变为惊愕,而是哄笑。
柯尔律治四下张望,纷涌的笑声令他首先感到在闹剧之中扮演主角的耻辱,然后才是愤怒。“你疯了”
“我无凭无据,所以拜托您自己向大家证明您实属冤屈。”
“你”
笑声愈发脱离控制了。布莱顿参谋耸耸肩,神色无奈。
“做不到吗,阁下没人能做到。谁可以拿出自己根本没干过的事的证据这就像叫天生的瞎子说出万物颜色,叫根本不在场的人上前答应,叫枯骨和墓碑反驳强加于它们的谎言。我没办法自证。要说明一张纸并非洁净的唯一方法,是用眼睛和手确凿地找出它的污点。”
“好一条擅长诡辩的舌头可事实不会被花巧言辞掩盖。你很会钻漏洞,然而供词清清楚楚,是凶手利用与你的关系才得以单独接近死者。被告”柯尔律治按着桌沿站起,“就算你对此全不知情,也已经犯了失察之罪”
“那么请问,您认为我到底有没有涉嫌杀人呢”
帕林抬起头,目光直指着以他的位置必须仰视的审判席。“您一开始就咬定我策划行凶,我是最大的嫌疑对象,为什么到这关头又忽然变换了立场恕我愚蠢,敢问审判的出发点究竟是因为你犯了罪所以必须受罚,还是因为你必须受罚所以要找出你犯的罪”语速如刀飞快,插进席上哑口无声的隙缝,“您所致力的看来不在于惩处这次事件的元凶,而是针对我个人”
“自辩权不是用来说这些的,被告你只需要承认自己在本案中是否有罪”
帕林活动了一下被捆绑的手腕。绳索太紧了,血从勒痕和手背只粗略包扎的伤口沁出,腥涩得就像他的苦笑。
“是的。”他顿了顿,等人们的惊呼声略微落下。“错信安努孚,以致酿成此祸,我难辞其咎。”
“帕林。”杂货店主喃喃道。
“如果是军人玩忽职守,理当按照部队的铁则处置,但帕林并非依森堡士兵”守备长皱紧眉,“他没有护卫上级的职责与能力”
柯尔律治平伸双手,按压着尘土一般飞扬的纷纷议论。“诸位陪审员,请表决:认为被告有过错,就举起你们座位旁的剑;反之,则举火把。”
“即使这样,也罪不至死”
“我只请求你们做出选择被告的失察之罪到底成不成立回答吧,四位剑,还是火把”
铁匠举起了剑。
他仍旧一言不发,视线静静停留在虚空中某个点,却没人敢于与那样的目光碰触。面色铁青的守备长跟随其后。杂货店主一直捏着拳头,终于也松开了手。布莱顿参谋吸吸鼻子,待前三票投完,他才成了第四个,脸上倒是从头至尾挂满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