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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为投票大费周章了。任何信仰主父的人都有恭请神断的自由,他人无权干涉,同时神断也是最终的裁决。就算我们五个陪审员、甚或在场几千人意见完全统一,也无法动摇上主亲自作出的决定。可你要怎么办呢,帕林你自己压根不通武艺,又能请哪位勇者代替你和我们的神裁武士搏斗呢”

“我没有可以为我代言的战士,阁下。”

广场一片静默,只孤清地响着柯尔律治的冷笑。

“你是要接受水、炭火、沸油或犁铧的试炼老实说,我欣赏你的胆量,不过一个输光家当豁出性命去的赌徒也不会在乎这些。就选择最简便的方式吧。大家听着依照被告亲口要求,法庭恳请上主莅临于火中”

士兵用木棍架来一口盛炭的铜盆,放进烙铁,而后点燃了木炭。众人的注目大概助长了火舌的烈度,烙铁渐渐发青、变红,最终泛起黎明一般的白色。

主持僧侣发出祈祷似的咕噜声。

柯尔律治当胸划了个带日轮的十字。“若您认为其人不应受惩处,请赐给他完好的清白之躯;”他朝天空高举双手,“若其有罪,则请展现您的威仪”

灼亮的烙铁头从火盆里提起,帕林单手握住它。与此同时,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声音。不管是叫唤、呻吟甚至汗珠接触火炭的咝声。但所有正面对着帕林的人都清晰目睹了那张脸上的痛苦。他的嘴唇几乎也成了刚刚烙铁的颜色,一直在颤抖,却合得很紧,仿佛只要按捺不住翕出一条缝,赖以支撑的全部意志力就将从中逃逸一样。

大约过了二十次呼吸那么久的时间,他张开手。

这个动作本身是极其艰难的。包括士兵替他将烙铁和粘连的皮肉分离,也费了点力气。他的手随之被高高掣起。不是每个人都闻得到异味,但每个人除了瞎子无一例外地看见,那只手焦黑溃烂,如同任何投身于火焰的物事的结局。

也是神断的结局。

柯尔律治不再发笑。他的脸重新恢复了苍白和炽热。

一切表情对于结果都毫无影响了。

“各位”

这是正义的胜利。

“我宣布”

夏依感觉自己后背让人狠狠推了一把。他身体本来就努力直着向前倾,这下撞在前面的人墙上。军队组成的堤坝已经拦堵不住洪水,人们争相朝台上涌去,夏依一度认为他们是要撕碎什么东西。

守备长腾地起身,大步迈下陪审席,扯掉皮手套空手抓了一把火炭。“看吧如果帕林被神判定有罪,这只手的主人也同样这只刚刚代表神圣法庭的意志投票表决的手可笑吗不,不用奇怪,我是有罪的,两年前叛教者的刀砍下我队友的头颅,即将落到我脖颈上,我畏缩了,沉溺于对一己安危的惶恐中,竟不敢担负身为队长的职责来吧我老了,也不再需要恐惧了。你们若一定要处死帕林,请先让这两年前就该流光的血清洗你们的祭坛”他直起微颓的腰脊,“不管怎样,今天我与帕林同罪”

“您是何必”帕林低声说。

杂货店主也跟着站起,顺手抽出座位上的剑。布莱顿参谋正要提醒陪审团投票已无意义,却见他直奔被告席前,一剑砍翻了铜盆,炭火乱溅,离得最近的几个镇民纷纷躲避。“别躲了还想像两年前一样孬种吗为了保全我们这些自私怯懦的生命,已经把帕林的父亲推去送死,难道现在还好意思牺牲他的儿子有骨气的男人、有脸面的女人们仅仅一个所谓的神断就真能让你们心安理得那么就站上来,让这火证明你们的洁净”

“陪审员杰斯,你竟敢质疑神断的定论”

“收起你那套吧忠心侍奉主父的圣秩官已经给大家说过太多次了我只知道帕林是镇子的主心骨,是我们大家中间的一员,如果他该死,鹭谷所有人都身怀同样的罪孽我们信仰神,可不是因为公正吗一个逼我们昧着良心,只有喝救命恩人的血才能活下去的神,谈得上什么公正”

“异端”柯尔律治喝道。

也许正是这个词挑动了众多的神经,人们围拢上来,聚在瘦小的杂货店主周围,就像很难相信这平日里毫不起眼的男子会爆出如此一番话语,也很难相信鹭谷,一个只剩几十户的小镇,不足两百人,竟以身躯和武装齐全的数千士兵对峙着,而后者竟没几个还记得手中持有武器。“帕林供养我们,”放鹅的塌鼻子老妇说,“给我们吃穿。”

“是我们自己供养自己”

“他教会我们这一切。他让人人都自食其力,让鹭谷成为它应有的样子。他做了什么我们都看得见。”

“只有神看不见。”

“杀害老镇长的不是帕林,是我们每个活着的人这个小镇一度躲在死者背后,但今天不会了。鹭谷将不再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一个泥瓦匠模样的汉子大喊,“管他是叛教者,还是哥珊来的军队,谁要是因为害怕而皱一下眉头,就不配称我们为乡亲”

“放了帕林”

主持庭审的僧侣翻着眼,口吐白沫,大约是中了暑,让人迅速地抬走了。

“放了帕林”

农夫、猪倌和磨坊工一拥而上。士兵用长矛和戟防止他们冲垮陪审席,相应地织亚麻的妇女也抓紧了尖头纺锤。现场并不十分混乱,反倒有种无法形容的秩序在主导一切。不约而同的高呼拧成铁索,第六军的阵型开始后撤,他们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数个月前从矿场、山林、荒芜的田地征召来,心还未被战火烧得焦硬,此时面对和不久前的自己同样的人,数量上的悬殊渐渐失去意义。呐喊愈演愈烈,铁索搏动,抗衡着它的寂静作为一种回声加入了它的行列。

“一群异端怎么,想忤逆圣廷吗”柯尔律治起身拔剑,“士兵傻愣在那儿干什么布莱顿,你的人呢还不叫他们把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

参谋回望过来,耸耸肩。他仍笑得无奈,但柯尔律治恍然以为那是个叫人头脚发凉的幻觉。

“大人,真抱歉,我们总不能和整个镇子过不去吧啊别,别这样看我,我也是有良心和妻子孩子的普通人哪。对了临时指挥部可能要换个人来管事了。”

“你你这根风一吹就歪的稗草”

浩荡的洪流淹没了所有仅发生在个人之间的声音。这里不再有“自我”的概念,喉咙与舌头像群鸟一般汇聚起来,团结成一个整体。人们的面孔都发着光,这光芒又彼此融合、叠加、辐射,终于成为一种与正在降下的黑夜势均力敌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它并无敌人。极盛烈的光辉中并无其他任何事物可以容身。

凡塔紧紧与夏依十指相扣,少年发觉她嘴唇也在颤动。强光开始熔化他们。他看见一直居留在自己心底里的父亲的灵魂慢慢溢出胸腔,参与到这恢弘的共振当中。

他几乎要喊出声来了。

背后伸来一只手陡然拽住他胳膊。凡塔的惊叫还没落下,另一只手已经抱起了她。夏依不需回头,就能闻到半干半湿的血腥味。

那人硬拉着他们两个,逆向穿过视他们如透明的人潮,步伐迅猛。凡塔使劲挣扎,那人才在一座偏僻的水车后面暂时松了手。他用殷红的衣袖撩开斗篷,一身斑驳狼藉历历在目,前襟和裾角还粘连着人体某个部位的碎块。凡塔咽喉抽搐,努力克制住呕吐。

“玩够了。”云缇亚冷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