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秩有所提高。这年底,母亲病故,骆宾王离职守孝。待三年服满,补授长安县主簿。几个月之后,他突然被提拔重用,担任御史台御史。这是骆宾王一生中最高的职位,是“纠举百僚,推鞠狱讼”的朝廷监察官。骆宾王以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的态度治事,自然受到别人的忌恨。上任还不到半年时间,就以“赃罪”入狱。也就是说有人告的他在长安主薄任上有贪污行为。
骆宾王在狱中受尽折磨,知情人慑开诬陷者的淫威,不敢为他伸冤。絷狱期间,他写下了一系列诗赋,控诉司法的腐败,抒发内心的郁勃,表明自已的清白。最有名的有五律在狱咏蝉:“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时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整首诗托物寄兴,借蝉自喻。蝉儿居高饮洁,品性高雅,但却受到秋风秋露无情地摧残,使它欲飞不能,欲响无声。“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扯心裂肺的呼喊,喷身出骆宾王满腔愤怒,读之令人心神为之震憾。骆宾王在狱中关了将近两年,62岁那年的八月,唐高宗立英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他遇赦出狱,但没有官复原职。第二年夏天,把他谪贬到东南边远的临海今属浙江台州,担任一名小小的县丞。
公元683年腊月,也就是骆宾王任职临海的第三年,高宗驾崩。来年一月,皇太子李显遵遗诏即位,改元嗣圣,是为中宗,尊武则天为皇太后。但武则天权欲极旺,野心很大。高宗在世时,她已经实际执掌朝柄几十年,她不愿把朝政大权交给儿子,就借故把中宗废为庐陵王,幽禁于别所。另立小儿子李旦为皇帝,是为睿宗。“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资治通鉴183唐纪为了防止天下反对,武则天一方面大肆诛杀李唐宗室和元老勋臣,另一方面重用武氏宗族和自己的心腹,同时大开告密之风。由是天下惶惶,笼罩着一派恐怖气氛。
骆宾王于这年春天因事进京,目睹了武则天废帝夺权、大开杀戒,以及武氏势力横行无忌的种种恶行,心中颇感愤愤。他带着一腔郁郁之气离京南下,但没有再回临海。而是去了扬州,和徐敬业等人聚合密商,准备武装讨伐,推翻武则天。
徐敬业是唐代开国元勋英国公徐世绩的长孙,原为四川眉州刺史,拥有兵权,这时贬为柳州司马。因此他的祖父死后曾封扬州大都督,所以他没有去柳州赴任,而是跑到扬州,密谋起事。骆宾王在四川军中,大约就和徐敬业结识,所以徐就密召骆宾王参与。经过一番密商,制订出行动计划:确定以“拥戴庐陵王,匡复唐室”为号召;首先占领扬州城,作为起事根据地;徐敬业任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骆宾王为艺文令,起草讨伐武则天的檄文。徐敬业等迅速占领扬州城,并把骆宾王写的讨武檄文传布各个州县,号召天下勤王。这篇檄文义正词严,气势磅礴,仿佛长虹凌空,迅雷震宇,深深地扣动读者的心弦。天下反武势力,莫不闻檄扼腕。人们奔走相告,闻风而动,“旬日间得胜兵十万”。
扬州起兵的最初形势很好,不仅很快集结军队十多万人,而且楚州率先响应,兵不血刃就拥有扬、楚两州之地。不久又攻下润州,连朝廷内部也产生动摇。宰相裴炎就要求武则天退出政治舞台,还政于皇帝。但徐敬业没有利用这有利形势,挥师西进,直逼京洛。而是想先巩固江南根据地,然后再经营中原。这就给武则天以足够的时间清除朝中的反对派,然后派几十万大军围剿夹击。徐敬业虽然奋力迎战,也取得了几次胜利,但最后终因力量悬殊而失败,前后历时仅三个月。
兵败后骆宾王的下落,传说纷纭。有说被杀的,也有说逃亡的,还有说投江水而死的。综合各种史料考证,逃亡一说似较可信。因为武则天死后,朝廷曾令山东人郄云卿搜集骆宾王的诗文,并结集发行,作为对骆宾王匡扶唐室的褒扬。郄在文集序中有“兵事既不捷,因致逃遁”的话,想必有据。至于逃亡后的行踪,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其中灵隐为僧,月夜为宋之问续诗一说,流传最广。实际情况大约是脱逃以后,就隐姓埋名,在吴中一带流亡。隐匿几年之后,带着一腔壮志未酬的遗恨离开了人世,终年约在70岁左右。
综观骆宾王的一生,其前进道路,有着两条明显不同的发展轨迹。作为一位作家,他前进的道路较为顺畅。从七岁咏鹅,到齐鲁亲闲居写 下的大量隐逸诗,再到从军路上写的边塞诗,回长安后创作的以帝京篇为代表的长篇歌行,一直到扬州起兵写下的讨武氏檄文,成就和声誉直线上升,一浪高似一浪。在唐初人才济济的文坛上,技压群芳,稳居盟主的地位,成为“初唐四杰”之一,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但作为一个官吏,政治上却处处遭受挫折,先是求仕不果,继而罢官长安。在兖州过了十多年穷困生活之后,再度入朝,不久又被免职。接着从军边塞,羁留蜀中,待再回京师,做的仍是和十处前一样的九品小官。后来突然得以提升,成为御史台侍御史,但不到半年,就被诬下狱。最后愤而走向武装反抗,迅即被狂飙淹没,以致身死何处,都成了历史悬案。这条道路发展得很不顺利,不仅荆棘丛生,坎坷泥泞,而且四周潜伏着毒蛇猛兽,稍不留意,就有被吞噬的危险。
但这两条道路,又是粘合在一起互相影响、交错前进的。其相互影响的关系,又往往成反比形式表现出来。即政治上下沉的时候,文学上就呈上升态势。如早年宦途不遂,隐居齐鲁,就创作出大量描写闲情逸致、诗酒游冶为主题的隐逸诗,掀起了一生创作的第一个浪峰,博得了很高的声誉。第二次仕途波折,从军边塞,功业无成,心情寥落,但这期间写的军旅诗,开有唐一代边塞诗的先河。返回长安之后,政治上不被重用,十年不调,仍旧沉沦下僚,但却写出了帝京篇、畴昔篇等著名歌行,不仅名动京城,而且把这种艺术形式推向新的高峰 。人狱以后,更以满腔悲愤,创作了在狱咏蝉、萤火赋等名篇,既为自己抒志辩诬,也为文坛增光添彩。扬州兵起,他以垂暮之年,杖策而从,虽兵败后逃亡荒野,最后客死他乡,不为人知。但他写下的那篇讨武氏檄文,却众口传诵,万古流唱。与王勃的滕王阁序一道,成为中国骈文史上的双璧。这一沉一显的发展轨迹,表面看来,好像相互背向,实际却反映了骆宾王人品、文品和志行的高度统一。他以清正耿直之性气,怀经国安邦之抱负,力图政治上有所进取,但不为时用,并处处受到佞小的打击和排挤。有志难伸,于是郁积心头的不平之气,就通过诗文创作迸发出来。郁积越深,喷发力越强,而喷发出来的又全是思想珠玑,自然为大众所喜爱。这就是每当骆宾王政治地位下沉,而文学声誉却愈显的原因。
但人们对骆宾王的评价,往往把两者割裂开来。在骆宾王生活的当时,主流社会一些政治上和他对立的人,鉴于他文学上的成就有目共睹,无法否定,就采取文才肯定,人品否定的办法予以诋毁。说他“文才有余而器识不足”,属“浮躁浅露”之辈。旧唐书本传,就说他“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宋代的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也把骆宾王参加扬州起兵,称为“从逆”,属:“贼党”。骆宾王在“四杰”中的排名,起先称“骆卢王杨”和“卢骆杨王四才子”,大约也因为他参加扬州起兵的关系,最终成为“王杨卢骆”,殿居末座。
正文 第十一章 沉鱼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