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索尔本已转身待将离去,此刻闻言不禁回过头来,不解道:“先生何出此言”
但见柳千寒缓缓长身而起,身形静立于轩窗前,长发散覆双肩,沐在清冷月华下的身姿皎皎清拔,宛如谪仙降世。只是那一瞥之下,竟令冷汐昀再度望得痴了,心中久久再无法平静。
然而,青衣的先知只是仰首凝视着那无尽的浩淼星空在那片渐渐舒散开的墨云背后,似有万丈星光,即将耀世而出。
就听他喃喃叹息,背向众人而立的眉间凝蕴着某种深不见底的忧愁:“七星的位置,已经紊乱太久了啊待它们再度相聚之时,竟已无法再依照原本的次序排布彼此间相互衡制、撞击真是隐忧重重啊。”
卡索尔不动声色地微笑:“怎么原来纵使淡泊无求如先生这般品级的人,也会有所忧虑之事吗”
但听柳千寒轻声叹道:“殿下既然都已心如明镜,又何必多出此一问”
“柳先生先知之名,果非虚传”便见卡索尔慨然一笑,继而肃容说道:“然,即便得知天命,又当如何我命由我,由不得这天”
这位西域少年国主的话音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宛如削金斩玉。冷汐昀目光瞬息颤动不已,无声地低垂下双眸。
此刻坐在对面竹簟上的三人尚不明所以,然而瞥见金发少年那双妖瞳中流转过的锐利锋芒,连封无痕都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目光:
我命由我在他心中,又何尝不是这般想法
然而
苍天无尽。
“既是如此,小王也不便再多作打扰就此告辞”卡索尔说罢便一挥衣袖,离座而去。
“卡索尔殿下”封无痕见状,猝然掀衣而起,脸上早已再不复前一刻那副懒散的神情,幽黑的眼眸里有某种沉重的情绪在渐渐凝聚。他看着此刻背向着自己、却已在他的语声下停住脚步的卡索尔,轻步走上前,低声道:“请借一步说话。”
卡索尔唇角顿时闪过一缕淡淡的讥嘲,回眸看了身后的二女一眼,低声吩咐:“汐昀,灵纱,你们在这里稍等我一下。”
冷汐昀听言略略颔首,并未多说什么。而古月灵纱则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继而缓缓转过身去,独自走至庐屋后院的那片花圃里。
背向着众人,衣衫菲薄的少女在郁郁森森的夜色中,无言地静静蹲下了身
这个花圃这个花圃,未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师父依旧将它照理得这般妥善
犹自记得,当年她离去之际,便是匍匐在这花圃的阑珊外,不舍地对着那些自己照料了多年的花草依依作别旋而回眸凝望恩师:“师父,它们”
彼时,那个男子依旧青衣落落,沉静立在一旁,眉目静详,在夜风下淡淡清说,“安心去追寻去你的梦想吧。至于你养了多年的这些花草,待你走之后,为师自会为你仔细照看着待灵纱想念为师之时,便回来看看它们,它们会同为师一起,永远留在这里等你。”
不知缘何,此时此刻,思忆起那些零散在时空里的只言片语,她的双眼竟有些微的酸胀忆及往昔,突然便有种欲落泪的冲动。
再也回不去了师父
那抹鹅黄色的薄衫在深冬夜风下瑟瑟飘摇,宛如一枚错过了凋零之季的枯叶,在风声里颤抖。黄衣少女却在花圃之中环抱住自己双肩,无声地蹲下了身子,宛如一只被主人遗忘在角落的小猫。
而此刻,在她身后的几十步之外,那个绯衣少女正倚门而立,与先知的目光微一相触,即又不着痕迹地相互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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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至屋外,气温便骤然降低了不少。尽管在柳千寒的法力之下,那些竹叶依然郁郁青青、四季滴翠,然而一行行碧竹在这寒冬的冷月光浸泡下,也都了无生气地低垂着腰。
封无痕白衣磊落,依然抱剑而立,然此刻在惨白的冷月光浸渍下,身形也略显得有些单薄,但挺拔秀颀的身形迎风挺立得笔直。他仿佛多次欲要开口,然而每次却都踌躇地抿住了嘴,仿佛不知第一句话该如何吐出。而卡索尔此刻只是背向他而立,面色沉着,不发一言。
良久后,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就听封无痕沉声问道:“你真的已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去夺得那枚修罗令”
卡索尔闻言登时回眸冷笑,嘲讽道:“怎么,莫非封大将军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不成又或者,觉得小王不配让你拔剑”
封无痕并未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双眼里反而流露出些许忧色,“即便你能胜过我、胜过永安城的所有人,又如何你可知道,柳先生真正的实力凭如今的你,根本无法想象”
“嗬,真是未想到啊,帝都里赫赫有名的殿前大将军,竟对小王说出这番话,还真是令我捉摸不透呢”就见卡索尔蓦地转过身来,那双妖瞳里勾起几分玩味的笑意,定定望住他:“口口声声都在为你的敌人着想,难道说封将军您,想阵前倒戈不成”不待封无痕答话,他便妖肆地大笑起来,“可惜啊可惜,我们区区西方蛮族,怕是招待不起帝都的殿前大将军这等人物。”
封无痕顿时面色一沉,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怒意,忍不住厉叱道:“你非得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和我说话么”
“呵”便见卡索尔唇边冷笑更深,“莫非小王习惯用什么语气同人说话,还轮到封大将军您来置啄不成”
“我为何要劝阻你去送死,你自己心里清楚”封无痕蓦地踏上前一步,冷冷道,“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他的声音忽地有些颤抖,不由得低了下去,“也该为你母亲”
“你闭嘴”怎料,才听见这两个字,卡索尔竟倏地变了脸色,怒然打断了他,妖异的眸子里一瞬间绽射出某种灼人的光亮,宛如无间地狱里幽幽燃烧的溟火,“那个女人已经死去很久了关于此事,我想消息达通的封将军您,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封无痕握着剑柄的手此刻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哑然道:“你、你果真是这般无情吗她,她可是你的”
“情”他一言未毕,卡索尔却又是一声冷笑、冷言打断了他,“一个在狼群里长大的狗杂种,懂得什么人情”他仿佛在自问、又仿佛在自答,然而,那双奇特的眸子里一瞬而逝的惝恍迷离之色,却尽被封无痕看在了眼里。
“你”封无痕终于摇头叹息,眼里有种无可奈何的惋惜之色,“你作践自己也便罢了,怎可这样侮辱侮辱母亲”一言罢,他的目光便是一黯:终究,还是忍不住,再度提及了她多少年了,在封侍郎的府邸里,关于母亲的一切称谓,素来是被父亲与下人们讳莫如深的一个禁忌。
只是今日未曾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后,他依然忘不了,昔年守在那个病弱垂死的女人床头的自己、心中那份刻骨的深切遗憾与怆痛这么多年过去后,他依然无法将那个女人临死前那寂寥哀伤的眼神、虚弱却温柔的语气、以及那憔悴枯槁的病容上,至死那一刻、永远弥漫着的依稀笑容那是慈悲,是宽恕,是包容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