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我的女儿:
我不后悔,把你生下来。也不后悔,对你冷漠。即使我现在快要死了。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父亲,是我的家人逼我嫁给你父亲。你父亲强奸了我。在那个时代,我别无选择,只能嫁给你父亲。呵,强奸是最肮脏的一种占有手段。我痛恨他。我为自己的不幸感到难过。
更不幸的,是嫁给你父亲,我才遇到我爱的人。
我和我的妹妹,也就是你小姨,同时爱上了他,就此爱了一生。
你一岁以前,我和你父亲是在故乡的小镇工厂里上班。那天,注定特别。因为我第一次看见他。他来应聘,带着他妹妹。
他那么优秀,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他,自然理所应当地获得他想要的职位。其实以他的能力,他可以得到更多。可他说他没有宏图伟愿,走的是中庸之道。
我见过很多人,可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浑身正气。而你父亲,逢人见笑,唯唯诺诺,就算我把你父亲强奸我的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当时在工厂,绝对不止我和你小姨爱上他。毕竟,女人会爱上从画布里走下来的男人,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
可只有我那活泼的妹妹,才敢正大光明地表达爱。在那个封闭浑浊的工厂里,表达爱是一件多么令人艳羡的勇者之事。我甚至嫉妒。
有一天,我和你小姨争吵,我很愤怒,她说我是生了孩子的有夫之妇,没有再爱他人的权利。可笑,这个世界尽是可笑的人。
沈青,你作为我的女儿,我从来没有教过你什么,但是现在,我趁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在哪,无论你是谁,处于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爱一个人,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人们吃饭睡觉,就是为了牟足气力去爱与恨。凭什么我不能我有伤害过任何人吗哦,如果你觉得我伤害了你父亲,那么抱歉,你父亲在我眼里不算人。
和你小姨吵架后,我跑去找他。这成为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我在黑暗里,听到窗内电灯下的对话。他所谓的妹妹根本不是他妹妹,是他的妻子。他们两个是一对骗子,来工厂是为了要找什么东西。
我落荒而逃。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告诉你父亲。但当时我只能想到你父亲。我哭着告诉你父亲,他是骗子,你父亲是车间主任,我想让你父亲赶走他。我讨厌欺骗,就像讨厌你和小久假装在一起来欺骗我。
你父亲抱着抚慰我,我哭着睡着。醒来后,你父亲却求我不要再告诉我任何人。我以为我在做梦,你父亲竟然在帮着她妻子精神出轨的男人做掩饰。然而没有人告诉我原因。我不喜欢无知,很多悲剧就是由无知造成的。
他不是要在工厂找东西吗我帮他。
密谋了一个月,我制造了一场火灾。在一片混乱之中,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越来越凶猛的火灾,只有我,看见他进入了一堵有秘密机关的墙背面。他出来后,会感谢我吗
为了帮他争取时间,我返回火场,想着再加大火势。
当我重新潜入人群中,你父亲气急败坏地把我扯出来,问我,是不是我我觉得你父亲明知故问,和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不会察觉不到我暗地里储备食用油的动作。更何况,我没有想要隐瞒你父亲,我甚至有过暗示。某种程度上,你父亲是默许的,只不过碍于伪君子的习惯,你父亲不敢承认罢了。所以你父亲明知故问。
远处传来喊叫,说他的妹妹还在里面。我才开始有些惊慌,我算好了下班时间不会有人在里面,厂监也会检查,工厂里的车间,晚上是绝对不会容许有人还在里面。
你父亲颤抖地拽着我脱离现场。自从那次强奸我之后,你父亲便再也没有这么粗鲁地对待过我。
我回头,在烟尘中,看见他已经出来了,完好无缺。我微微放下心。但旋即,我用力咬你父亲的胳膊,他忍着,没有因痛而松开我,即使我已经咬出了血。我对你父亲说,我要回去,他肯定会进火场里救人,我要去救他。你父亲骂我,叫我不要去淌他们的浑水,说他不是普通人。可那又怎样我早就有猜测,已经想通了。我说,我不在乎,我爱他,死也要跟他死一块儿。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出我爱他的事实。他看了我很久,最终如我所愿,松开了我。
我跑回去,烟尘不断呛入我的眼睛和鼻子。在我闯进去之前,有一个同事拉住了我,像望神经病一样望着我,说他进去是为了救他妹妹,我进去是干嘛这火势一时半会是绝对救不下来的。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火势的大小,因为是我在那些棉花和布料上面洒满了食用油。
我还没有回答,你小姨把同事的手推开,拉住我的手说,姐姐,我们一起进去,去救他。
她上次拉我的手,是我八岁的时候。正因为这样,爱情才让人着迷,因为它可以让人超越世俗的生命。
我们进去,有惊无险地躲过很多坍塌下来的火棍,所幸,找到了他。
他和他妹妹,不,他妻子抱在一起。他的腿被一根木头砸到了,站不起来,半坐在地上,满脸苍白地发汗。
他妻子的脸上围着一块湿毛巾,他妻子看起来比他要好一些。他看见我们,惊讶,无奈,愧疚
我和你小姨带进来了两罐灭火器,足够延缓我们周围的火势,也延缓他的呼吸。他和他妻子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很多,甚至从他们眼中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害怕。
他问我,你父亲有没有告诉我他们的身份。我说有,然后问他为什么要隐藏身份。他笑了笑,敏锐地判断出我在撒谎,想要套他的话。那一刻,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头鹰,原来一直是我的错觉,他一直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温和的猫。
可只要是他,无论是狡诈英猛的鹰也好,还是温和无害的猫也好,都好,我都爱得铭肌镂骨。
他的妻子对他说,告诉她吧。我知道,那个“她”一定是我。因为这场火是我纵的,是我帮助他的。我挺佩服她妻子的,她会说服他告诉我真相,一定是为了后来我抚养他们的孩子作铺垫。
他握着她妻子的手,我看到他捏她妻子掌心的细节。他说,他们不是骗子,是为国家办事的特务,而这个工厂,涉嫌制造毒品,他们必须伪装在此,找到证据。如果这期间有侵犯到我们的利益,希望能够得到我们的谅解。
我和你小姨听傻了。但我不想露出很傻的样子,我强作镇定,问他,那现在有没有找到证据。其实问出这个问题,是出于我的得意,如果他进入那道有秘密机关的墙后顺利拿到他想要的证据。那一定是因为我的帮助,他要感谢我,并以此记住我。
可是他们三缄其口,没有再透露更多。毕竟我和你小姨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