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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1 / 2)

唉叶鸯叹息,适才那番话,你说得对。恩恩怨怨的事,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分清?爱恨本就相伴相生,我硬要分出个界限,着实愚蠢。

你知道自己蠢就好蠢货!江小公子满意了,终于舍得离开木桌,摇摇晃晃地去找床铺。摸到褥子,便一头栽倒,醉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

能壮人胆的那股劲头过了。

叶鸯哭笑不得,过去替他掖好被角,只觉自己也未老先衰。新婚还没多久,变故就接二连三地到来,好不容易迎来安逸,却又要照顾一个大孩子。

叶景川都没这般待遇,江礼真好福气。

如若师父亲眼目睹此情此景,江礼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想到师父,叶鸯笑了。忆起叶景川,他就是喜欢笑。他一边笑,一边摇头,他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说好了一年后再见,怎的这时跑出来勾人?

叶鸯蹙眉,绕过仰面朝天伸展四肢的江小公子,一把推开窗。

笛音戛然而止。

师父躲猫猫的本事,又更上一层楼了。

离开窗畔,准备去收拾桌上杯盘狼藉,却意外地被江小公子拽住手腕。叶鸯咦了一声,转眼望去,但见江礼双眸亮晶晶的,两片唇不住动弹。侧耳倾听,听到几个模糊的气音,仔细分辨,仿佛在叫自己的姓名。叶鸯感到好笑,俯身凑近了看他,忽然被他一把搂住腰,唤道:爹爹。

叶鸯:

啊,适才他可能听错了,江礼喊的,也许不是他的名字罢?

爹爹。江小公子酒后愈发呆傻,居然也不认清楚眼前之人的身份,张口就叫爹。叶鸯表情僵硬,立在原处,硬生生承接了他深情的呼唤。江小公子喊叶鸯一声爹,叶鸯就打个哆嗦,双腿发颤,几乎站立不稳,只觉要减寿三年。

叶鸯张了张口,说道:我不是你爹。

他本意是唤醒江礼,好结束这一场荒唐闹剧,然而江小公子不领他的情,更没体会到他的意思,嘴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

忽闻魔音穿脑,叶鸯头痛欲裂。

号啕很快转变为啜泣,江礼哭得委屈,叶鸯心中刚熄灭的负罪感顷刻间重燃。他伸手,轻轻拨开小公子颈侧汗湿的发,捏了捏对方的脸。娇生惯养的孩子,本不应背负祖辈的罪孽,当初他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拿平常心看待江礼的罢?

说来也真有趣。他曾以为江小公子对师妹图谋不轨,没成想这吊儿郎当的孩子,居然是鲤鱼妹妹真正的兄长。可笑两人争风吃醋那么久,到最后也没能分出个胜负。

少年人的生命,由意气二字搭建而成。

从最初到最终,皆是意气之争。

当有一天,少年学会了圆滑,学会了事故,那么他将不再是少年。老一辈的大门,要为他敞开了。

叶鸯不会有那天。

纵然是死,他也要死得像个年轻人。意气用事,有哪里不好呢?那是少年最显著的标志,打在他们身上,烙在他们身上。他要活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他不要活得老气横秋,不要被祖辈恩怨与江湖纷争束缚。他心明眼亮,早就知道自己想要过怎样的日子。

江小公子醉了,连话都讲不清楚,父亲死去,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叶鸯清楚这点,于是默不作声,笨拙地学着哄孩子睡觉的父亲母亲,将人抱在膝上,轻轻拍打,打碎了他的哭声,拍走了他的噩梦。江礼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同身边之人对话,他若自己说,叶鸯就听,他若同叶鸯交谈,叶鸯便答。

渐渐地,叶鸯的思绪飘往他处。他耳畔萦绕着江礼低低的嗓音。今晚的小公子极脆弱,许是把叶鸯当作了生父,竟对之提起娘亲。

江礼的娘亲?

那个曾被叶鸯认为善妒的女人。

唉叶鸯眼中光华流转,须臾寂灭。事到如今,善妒与否已不可考,过分执着于那些无关紧要的往事,不是疯,便是傻。

他还没傻到那种地步呢。

但某些事,他务必问个明白。

叶鸯倾身,凑在江礼耳边,悄声问:你娘亲呢?我找不到她。

江礼的母亲多半未死。叶鸯去找江州寻仇的那日,并未见到传闻中的女主人。有关她的只言片语,还是从下人的闲谈中得到,依其言论,早在南江二小姐意外身亡之时,江礼的母亲便与丈夫分居。

我娘?我娘,回家,不回来。江礼丝毫不觉叶鸯别有用心,毕竟此刻在他眼里,怀抱着他的,乃是幼时记忆中那个和蔼的父亲。

不回来?叶鸯心头大石缓缓下落,那你要去寻她吗?

不不去。江礼不满地咕哝,把叶鸯缠得更紧,她不要我们,我不找她。我带着妹妹,不找她。

他说得混乱,不过叶鸯能够了解,有江梨郁在身旁,这小子短期内不会去寻他的母亲。

叶鸯猛然想起,江礼离家之初,恐怕就与双亲一刀两断了,因为他小妹的身份,是个不能提及的禁忌。

好小子,才多大点儿年纪,竟提前感受到众叛亲离!

叶鸯心疼他,却也不知道因何心疼。是因他一夕之间被毁坏殆尽的家吗?是因他努力想逃出樊笼,但始终不得解脱的命运吗?是因他在短短两年间历经沧桑吗?如果这些,都足以构成心疼江礼的缘由,那自己呢,又有谁来心疼?方璋不可指望,师叔平静近乎冷漠,师妹年幼,倪裳一无所知,有谁来心疼自己呢?

叶景川肯定心疼他,然而叶景川不在。叶景川看不到他的模样,摸不到他的心,不知道他有多难过,不知道他有多想念,不知道他相思成疾,不知道他夜夜不得好眠。

放眼天下,芸芸众生,竟无一人是知己,竟无一人可诉衷情。

天昏地暗,往往仅在瞬间。

死死咬住下唇,甚至于咬破了皮肉,咬出了血。叶鸯沉默着,颤抖着,不敢哭出声音。这天地间,有一人放肆地哭泣就够了,不需要多添悲声。

谁都伤心,谁都难过。那痛楚若能化出形体,定要垒成座高台,直冲九天。叶鸯闭上眼,努力劝说自己沉静。他想,这一丁点哀恸,实在不值一提,甚至不值得后人书写,他不过是人间一粒尘沙,一片流云,风轻轻一吹,就消散了,哪儿有什么需要浓墨重彩来描绘的悲伤?

他不以为有。他努力想看淡。看得淡,人心里就舒坦,不至于愁肠百结,不至于哭哭啼啼。他无意效仿传说中为恋人哭倒城墙的姑娘,那不是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