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依稀又听到低哑的嗓音说“不要再动我的人”。
劫后余生的她,此时竟意外的平静,心里无可奈何地想:她是签了卖身契的,所以方重衣自然把自己当成他的人,如今这一遭,就像狮子被侵犯了领地,换成一个花瓶或一只小猫小狗,他恐怕同样会动怒吧
苏棠自顾自揉着脚踝,对这番话一点感动都没有。
第16章 核桃糖
阁楼大门被嘭的一声打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苏棠偏过头去躲避光线,心中暗道不好,恐怕是惊动主家的人来了,这一屋子文玩字画都被毁,可不是要全数算在她头上
乱雨似的脚步声涌进阁内,听上去至少十几个人。其中一个步伐尤为激进,从人群中率先冲来,挥开东倒西歪的古董架,看到蜷缩在一片凌乱中的小姑娘,怔了片刻,这好像是秦公子身边的侍女
“你你怎么会跑这来还把满屋子古玩都砸了”
苏棠艰难地睁开眼,面前的人正是袁家大公子袁昭,身影背着光,脸色显得阴沉沉的。
后边站着的是袁老爷,一些关系较熟稔的宾客,以及袁若和她的丫鬟。袁若低着头不说话,心虚地眨巴眼睛。
苏棠视线在她身上停顿片刻,道:“是袁姑娘的丫鬟说”
袁老爷走出一步,叹了口气,缓缓道:“姑娘,无论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这点先放放。”大半辈子的珍藏毁于一旦,他的脸色比其他人更难看,声音却仍旧不失稳重和威严,令人敬畏。
袁昭见父亲发话了,连忙侧身让出位子。
“我们赶到的时候,外边的护卫已经被解决,昏迷在远处的草丛里。误入也好,预谋也好,单凭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你且好好把话说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到底是秦公子的侍女,袁起鸿面子上没有把话说绝,心底却猜测她是和人串通了来偷盗,没看中的便顺手砸了。
身后的宾客不知还有这一层,只觉得袁老爷对这丫头太过客气,这么多宝贝化为乌有他都心疼,义愤填膺道:“对肯定还有同伙的”
袁昭贪婪的目光在苏棠身上流连,忙插话:“秦公子是正人君子,此事估计什么也不知情,但事关重大,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算了,姑娘最好还是跟我们回府一趟,容我们调查清楚。至于秦公子想必他也会理解的。”
众口铄金,苏棠的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连袁昭倾身靠近来拽她都险些没发觉。刚想躲,一道云山蓝缀锦绣纹的衣袖在眼前晃过,修长好看的手勒住袁昭的手腕。
“咔”
骨缝里传出清脆的咔嚓声,听得她寒毛直竖。
袁昭痛得脸都扭曲了,抬头对上方重衣警告的眼神,心头一紧,嘴唇都咬出血了也没敢喊出声。袁起鸿隐约知道儿子那点不正派的心思,目光讪讪的,也不好发作,只当让儿子长个教训。
“我一直在的,各位有什么疑问直说便是。”方重衣错身往前一步,划分了苏棠和其他人之间的距离。
她站在后方默默看着,眼前人长身玉立,气度仍然高贵从容,额前发丝垂落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增添几分潇洒落拓。手臂上划了很深一道伤口,血迹已逐渐凝固。
方重衣明明该是被审问的人,却面色坦然,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众人原本还气势汹汹,被这话一堵,一个个像打了霜的茄子,不敢贸然发言了。
双方莫名的竟像调换了立场,不禁显得有些荒诞。
袁老爷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率先换上温和的笑容,谦然道:“秦公子可知贼人的去向”
“跑了。”
袁老爷脸色微僵,又问:“那两位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该问袁三姑娘,她最清楚。”方重衣语气淡而又淡,面上带着笑,眼底却是半分温度也没有。
人群后的袁若一个激灵,开始抽抽搭搭起来。身边的丫鬟诚惶诚恐跪下,磕绊道:“是、是奴婢不好,奴婢弄错了,以为秦公子和老爷在此处吃茶,便和苏妹妹这般说的,所以她才走错地儿后来秦公子也找来了”
这话经不起推敲,袁老爷深深皱起眉头,严肃地审视女儿。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深究,最终只是低低地骂道:“浑浑噩噩的,不知所云,回房思过去没我的允许不准吃饭”
“是”袁若抽噎个不停,眼泪跟断线珠子似的,在丫鬟的催促下灰头土脸退下了。
袁昭刚刚色迷心窍,手腕差点给废了,心有余悸的他生怕再被秦公子收拾一顿,赶紧顺水推舟道:“看来苏姑娘与此事也无关,只是误入,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找到这可恨的贼人”
“不必了,那人是冲着我们来的,并非求财。”方重衣冷漠地打断,完全没看他,“连累袁老爷,秦某心中也过意不去,回头你们给个数,秦某自会补偿的。”
袁家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秦公子为何自己将所有事情揽下袁起鸿混迹江湖这许多年,马上便懂了,这恐怕是另有隐情,不想外人再干涉。
表面上,秦公子是纵横商界的青年才俊,背景却一直是个谜。袁老爷隐隐觉察,这位秦公子的身家背景,恐怕不是他们这种所谓的豪商就能抗衡的,这件事,大抵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秦公子这又是说的哪里话”
“不必客气,毁了那些字画古玩,你们点清楚,该是多少便是多少。”
苏棠见他话说得云淡风轻,眼都不带眨,心里想,果真是有钱任性。
一场风波就这么无声无息被压下去了,寿宴好似没受到半分影响,大家各归各位,喝酒吃茶,仿若无事发生,不免显得有些讽刺和荒唐。
回府路上,方重衣一直一言不发,脸色比当下这数九寒天还冷,看来是真的被惹火。
相与了这么些天,苏棠也摸清他的脾性,心情好的时候是真的好说话,大事小节都不介意,仿若画中走出的公子,令人如沐春风,真正怒到极点就是如今这般死气沉沉,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随时将人撕扯殆尽。
轿厢内燃着上好的银骨炭,她却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这次躲过了,下次呢挣扎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一点天光,又不知缘由地被带回侯府,做了任人使唤的家奴。她已经受够了,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成为刀下亡魂。
苏棠悄悄抬眼去看方重衣,侧脸线条清冷而俊美,无可挑剔。斜阳给一半面容渡上柔和的光,是能令无数姑娘心折的好皮相,另一半却隐在暗处,阴森不明。
“世子爷可有头绪了”苏棠试探着问道。
“少管闲事。”冷淡的声音回应。
苏棠眼神一黯,显然,方重衣清楚刺客的来头,但根本不打算让她知道。
她叹气,低声絮絮道:“世子爷说什么玩笑话,今日我差点葬身在那座岛上,怎么也不算是管闲事吧”
“不必拐弯抹角。”方重衣淡淡看她一眼,“再问,换本世子亲自动手如何”
明晃晃的威胁。
苏棠想到他今日是如何对待那刺客的,知道他既然说得出就必定下得去手。
可她不甘。纵然提着一颗心,嘴上仍然强硬道:“世子若真看我碍眼,想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些人盯上,毕竟死得明白些,才好安心上路啊。”
有片刻的沉默,他又直直对上她的眼,平和而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看进她心底去,忽而轻轻笑了一声:“好,那就别后悔。”
苏棠几乎屏住呼吸,手足都是僵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