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坠入半梦半醒的米拉恍若目睹骄阳下乍然纷飞闪光的雨露,簌簌洒落早已湿泽的草地,不自已拱起腰身的同时,和他邂逅以来的画面也一帧帧、一遍遍在她脑中闪放,浮掠着美不可言的光影。
恍惚间,她看到了说不出由来的白色影子。
是窥见了他传承的记忆吗?因为她就是知道,她们是历任殉葬火海,以换取龙的延续的新娘。
可她们没在她的耳边惨叫,没捎带一丝怨恨的气息,她们透过眼角里的金红霞光,在对自己笑。她忽然有一个念头:悲剧可以到此终结了。
阿尔曼的低喘渐渐停息,发觉妻子眼神迷糊,第一个认知便是自己累坏她了。捉起她流过血的手指,细绵地吻了吻,便让她在还清醒的时候爬到他背上,自己化龙载她回去。
事后证明,米拉被累得不轻。
尽管能很有条理地跟阿尔曼对答,但她始终感觉懒懒的不愿动,比两人的第一次更甚。这非常少见。毕竟她好动,对一连数天刚用过阿尔曼准备的早餐就困,一觉醒来已是下午的情境,实在有些着恼。
“安心休息吧,米拉。好让我把你之前照顾我费的心神补偿回来。”
阿尔曼在床与面朝大海的骨柱之间拉起了一面纱幔,最近天气持续晴好,他希望替酣睡中的妻子挡一下光,又明了她喜欢室内保留自然采光。
她怎会反应不到这并不起眼,却又叫她悄然满足的变化,盈盈一笑道:“不,阿尔曼,不是这样算的。在人类的世界,真正亲密的双方每为对方做一件事,都是自发,而考虑到对方的需要的,绝没有但凡我付出了什么,为了清还你必须作同等付出的前提。”
他困惑地看她:“我是自愿的。”
米拉牵过他的手,把它随意按在大腿上,“对你是自愿的,但瞧我今天看到了一个怎么样的阿尔曼?”另一只手摸向了他的脸,指尖往眼睫投下的薄影轻轻一划:“一个眼袋发青的阿尔曼。你勉强自己了,这就有违为对方着想的本意。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更好地解决道路前方的障碍,为了生活得更快乐,否则便没有串连起来的意义。”
他低下头,陷入思考。
“比方说那一面纱幔。”她目光挪了过去,“你完全可以轻松搭起它,目的是为我遮挡太阳光对不对?其间还体会到独自完成一件捕食外的事的成就感,有吗?所以,这就是区别。”
“那你饿了吗,米拉?”
外面的日光明亮而充满热力,按惯常,他该和小家伙到厨房忙活一顿了。
米拉却将他一把拉向自己,并且让出更多空位,“想你先跟我睡一觉!”说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转眼纤臂已扣上他的腰背,断绝了他改变主意的后路。
“只睡觉吗?”呼吸相闻,他意味不明地发问。
她并未回应,待开始为他扫背,只见那双眼皮没多久便沉沉合上,“现在只能是睡觉时间。晚安,我亲爱的阿尔曼。”
第二天,米拉彻底恢复精神。
前段日子装饰小窝的花枝不是被扫除大半,就是余下的被一片接一片地摘走。阿尔曼见她又活力充沛的样子,于是带她到地底通道的彼端,见识长满岩礁的清滟花海。
米拉兴奋得惊叫不断,忙不迭蝴蝶一样扑进了花丛之间。
“我要摘很多花回山洞!阿尔曼,你快来帮我!”
他回过神,抬脚穿过蛰伏在山下的阴影。米拉静静望着,斜斜打落的光芒中,迈步朝花海走来的他就像背离了过去所有的阴暗,终于撷取到破晓的曙光。
她又瞥了昏暗的洞口一眼。当然,哪怕
是最后一步,依然要靠他自己走完。
将纱幔和鲜花搭配起来,米拉瞬间像回到那座大气又华丽的宫殿,回到专属于她的纯白寝室。但很多时候,那里是没有鲜花点缀的,即使有,她瞧着日益萎蔫的它们,仿佛看到了在牢笼里的自己的未来。
曾经,她以为只要嫁了出去,脱离其他人的束缚不过是一劳永逸的事,可惜明显地,伊戈尔不是她的归宿。假如最初出嫁那天,侍卫们没有唱起“龙之歌”,那她不但将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更永无遇到阿尔曼的可能,遑论懂得与另一个人真心相爱的含义。
“你的脸色不太好。”
对上那对毫不掩饰关切的纯真黑眸,想到那个可怕的可能性,米拉浑身一颤,伸出手指勾起他的指尖,“陪我再去摘些花吧!”
她回到了上次摘格桑花的地方,也是她唯一一次把花束撒到海上的地方。
岩礁边缘一片芳草萋萋,远远望去,丁点看不出曾因被采去大片花枝,崭露过荒芜的零落空秃。
“它们的生命力真强。”
阿尔曼的目光追随着她,“岛上湿润温暖,所以植物一直长得很旺盛。”
米拉从花丛回过头,巧笑倩然:“也就是我不用担心哪一天再不能用它们装饰我们的房间?”
“它们为你绽放。”他走向了她,“龙骨岛的一事一物都属于龙,你是我的妻子,它们自然也属于你。你尽管随心处置。”
她静静与他对望了半晌,不动声息抽回手,转身拨了一小簇花,一言不发地抛到了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