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蹲过班房,容瑾也知道,牢房不该是这样的。再加上他刚入狱,就有太医来为他包扎伤口。容瑾能猜到,是皇帝发了话照顾他。
容瑾看着送来的饭菜,里面甚至还有一道他喜欢的菜,觉得心里很愧疚。
邵国如今的陛下,算不得太英明神武。他耳根子有点软,宠爱的后妃喜欢出幺蛾子,朝堂上又被朝臣隐约掣肘。可是,就算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他对容家来说,也确实是个好皇帝了,多加信任,委以重用。何况,容瑾在他身边长大,就算双方都知道有很多功利的成分在,可这些年下来,真情分也是有的。他为陛下惹了这样的麻烦,陛下却还是记得挂念他。
远远传来牢门打开的声音。
这不是送饭送水的时候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容瑾抬起头,顺着光,看到有黄色从尽头拐进来。他俯身跪好:“罪臣容瑾见过陛下。”
皇帝走进来,先看了一眼他桌上饭菜,面色稍缓,讥讽道:“没吃过这种苦吧?”
容瑾俯身道:“臣擅离职守,罪该万死,岂敢言苦。”
“要不是看在你哥!你爹!你爷爷!你们容家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国尽忠的份上!”皇帝一看他这幅样子就来气,指着容瑾的鼻子,“我真想把你给万死了!”
皇帝气得连自称都顾不上了:“人家都是忠孝难两全。你倒好,为了个男人,忠孝都不要了!”
容瑾听到这一句,却猛地抬起头:“臣冤枉。容家以忠孝传家,罪臣纵然无能,岂敢做不忠不孝之人!”
皇帝大怒:“那你还敢去!装模作样来请旨,朕给你颁旨了吗?!目无法纪!”
提起来这个就生气。和容瑾相处这些年,皇帝也知道,容瑾虽然爱惹祸,但他是个聪明人,向来拎得清,哪一次也没迈出界过。他驳回了容瑾的请旨,虽然找人看着容瑾,也没太当真,要不然容瑾也不能跑得那么轻松。他是真的没想到,容瑾竟然敢为了顾念做出这种事来!
容瑾跪在原地:“陛下,若是有朝一日,顾念危及邵国,我为了家国忠孝,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但是现在,他毕竟是臣的意中人啊。臣守家国,也护家小啊。”
皇帝听到意中人三字:“对了!你当初出宫,用的是邵嫣的牌子!朕真是太惯着她了!”
“陛下,”容瑾脸色骤变:“公主岂会违背陛下的意思,是罪臣胁迫了公主,取走了公主身上的令牌。”
“你不用替她解释。你找她要东西,还用得着胁迫?”皇帝冷笑,“只怕你都不用找她要,上赶着就给你了!”
“算了。”提起邵嫣,皇帝又顺便想起来,当初他为了叫邵嫣死心,叫容瑾接近顾念的事,也不由得有点后悔,“早知道朕当初就不该叫你去接近顾念。”
容瑾轻声道:“不关陛下的事。是臣自己色迷心窍,早就对顾念生出了情爱之心,辜负了陛下的隆恩。”
现在争论这个,也没什么意思了。皇帝来找他,也不是为了再骂他一顿。皇帝低声道:“阿瑾,你快十八了,不该再荒唐下去了。等这次的事过去了,就收收心吧。桑家的旁支里,有个姑娘,年岁正合适。”
容瑾一惊,膝行两步:“臣犯下如此大罪,岂敢再配桑家的贵女。”
皇帝神色莫名,在昏暗的牢房里看不清楚:“不过是擅离职守,私自去了京郊游猎,虽然有罪,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罪名。”
容瑾顿时明白了。
难怪他这一路没有带枷锁,没有坐牢车,桑家来抓他的军户也都换了常服。他是被秘密押送回京的!只要桑家不明说出去在哪里抓的他,谁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一定离京了。皇帝的意思,是要说他这些天都待在京郊。
陛下肯定早就跟桑家打过招呼了。容家比桑家势大,两姓联姻对桑家只有好处。桑家就算数遍五族没有适龄的姑娘,也会“变”一个出来。
皇帝疲惫道:“阿瑾,我知道你素来是个直爽赤诚的性子,爱和谁要好就和谁玩,喜欢男子也敢大大咧咧表现出来,看不惯的人就算皇子,也不给面子。但这世上的事,便是朕,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你明白吗?”
容瑾苦劝:“陛下,闹到现在,我这么久没有露面,又刚好是在顾念离开的时候。就算没有证据,可大家都知道我是私自离京了。陛下的爱重,臣铭记于心,非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可陛下这样光明正大地袒护我,到时候悠悠之口,法度全无,又该如何收场呢?臣岂敢做此扰纪乱国之人!若是如此,臣无颜面对陛下,求陛下赐臣一死!”
容瑾的回答,皇帝并不太意外。事实上,他之前也问过容友清,容友清的回答和容瑾别无二致。皇帝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这件事要是坐实了,你是什么下场吗?”
容瑾深深叩首:“臣自己做错事,早就料到这一天。就算千刀万剐,也无怨言。只恨前半生荒唐,未能为国尽忠,也未能为父母尽孝。”
皇帝自嘲地笑笑:“行。你和你老子都不在乎你的命,算朕多管闲事。”
皇帝看着容瑾。尽管是容家的人,但可能是娇生惯养的缘故,他并不如何高大,身量最多算是修长罢了。他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皇帝问过御医了,容瑾额头上的伤很重,可容瑾跪着的身板却挺直。
虽然顽劣,虽然任性,到底是容家的风骨啊。
第91章 浪荡子和他的渣男攻34
顾念回到辰国京都的那一天, 正是除夕。虽然是佳节时分, 城里走动的人却并不多。大概这个时候,大家都暖暖活活地待在家中,和亲人相聚。
宫门外并没有太多人来迎他。顾念穿着一身孝衣, 冷冷清清地进了宫。他进了宫, 没有先去拜见皇帝,直接朝着母后的灵堂去了。
距离他母后过世, 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月。毕竟是一国之后, 那个男人还是给了她最基本的尊重, 宽大的灵堂, 华贵的棺木, 或许, 之前还有百官哭灵, 披麻戴孝。但现在两个月过去,空荡荡的灵堂中只剩下一些侍奉她多年的忠仆,三三两两地,或是打扫灵堂, 或是跪在灵前烧纸。白色的帷幔被风鼓鼓地吹起来,显得凄凉无比。
顾念远远穿着一身孝服走过来。在灵堂外扫地的那人, 随着顾念渐渐走近, 手里的扫把都不可置信地落在地上。她趔趄地上前两步:“是殿下吗?是殿下回来了吗?”
看清了顾念的脸,她立刻要行礼。顾念连忙将人扶起来。这是在他母后最贴身的婢女, 在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的老人, 说是主仆, 更像姐妹。他叫一声“姨”也是当得起的:“云姨快快请起。”
他看着灵堂内停置的棺木,哑声道:“这些年,我不在母后身边尽孝,多亏云姨照顾母后。”
中年女子凄声道:“殿下快进去,娘娘在里面等您。娘娘她,一直等着殿下回来。”
顾念迈进门槛。昏暗的灵堂里,他跪在棺木前,磕了一个头:“阿娘,我回来了。”
他刚到邵国的时候,深夜里也曾经想象过很多次,他回到辰国,重新见到母后,会是什么场景。他现在真的回来了,他阿娘就在面前,但是没有热泪盈眶;也没有扑上来一叠声的急切询问;没有早就备下接风洗尘的,阿娘亲手做的汤菜。
堂内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入耳。
他跪着,额头伏在地上:“阿娘,我回来了。”
“孩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