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钟全在慎刑司一向是与焦进朝打对台的,没想到焦进朝转身被提了养心殿首领太监, 成了御前的人!这让钟全跟被烈火烹了似的, 怎么看苏培盛那派人怎么不顺眼。
不过, 宫里这样的形势,却是苏伟与张保、张起麟私下商量好的。三派人互相监督,互相挟持,偌大一个皇宫,上千的奴才,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平衡,才能让潜邸的老人们尽快站稳脚跟,扩大势力。
四月末
西藏形势初定,策凌敦多布狼狈逃回准噶尔后,一直龟缩不出。
朝中大臣们计算着,也该到了对边关将士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旁人先不说,抚远大将军居中指挥,统筹策应,功不可没;年羹尧在四川一路大军的集结到粮草供应上亦可算厥功甚伟;岳钟琪一路屡出奇兵,最先平定拉萨,骁勇善战;延信平安护送格桑嘉措入藏坐床,更在最后大破策凌敦多布残兵。这四人都算战功赫赫,皇上要如何嘉赏,朝里朝外也是议论纷纷。
抚远大将军之前有擅离职守的过错,皇上当时没追究,却不代表不会秋后算账。
更何况,朝中谁人都知,十四阿哥允禵曾也是议储的热门人选。如今新皇登基,哪怕是亲生兄弟,怕也不会毫无芥蒂。
而四川总督年羹尧,一直颇受今上倚重,他所举荐的人都被加以重用,皇上对他更是频频嘉奖。他的妹妹年氏,一举得封贵妃,成了后宫里,除了皇后外,最尊贵的女人。
不过,谁也未曾想到,在皇上与内阁定下论功行赏的章程前,京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抚远大将军突然上折弹劾四川总督年羹尧与河东盐运使金启勋。金启勋纵兵杀人,假冒军功,事后草菅人命,毁灭证据。年羹尧纵容属下,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掩盖真相。
与此同时,合阳百姓范光宗带着八百多条人命的血债,到京告御状。
拦御驾叩阍并不容易,雍正爷日理万机,也没什么机会出宫巡游,自然也无车马可拦。范光宗也只能把状子递到都察院。
当然,百姓递状子到都察院,等待皇帝批示,俗称京控。朝廷也是鼓励百姓京控,强过拦御驾叩阍的。
不过,同是告御状,京控的结果往往是无疾而终。因为递上去的状子,十之八九是送不到皇帝眼前的。
毕竟,皇上日理万机,没多少时间更没多少精力,去挨个处理百姓的冤屈。
但是,范光宗的状子却有些不同,它在都察院呆了两天,就被宫里的人私下取走了。
五月初二,养心殿
雍正爷看着摆在案头的状纸,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苏伟站在他对面,又把状纸往前推了推,你看看,十四爷没说谎,范光宗就在京里呢,郃阳的事情也是有据可查的。
允禵弹劾年羹尧的奏章已经送上来几天了,雍正爷却迟迟没有批示。
十四福晋早就跟我说过,年羹尧之前屡屡弹劾十四爷是有原因的,根本不单是为了擅离职守的事儿。他就是怕十四爷把逈阳的惨案捅出来!十四爷到了四川时,正好碰上他们派人抓那个姓范的老伯,要不是十四爷及时出手,那这件案子
这件案子怎样?
雍正爷抬起头,打断了苏伟的滔滔不绝,允禵去边关,是去指挥大军入藏平叛的,还是去当八府巡按体察民情的?
苏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雍正爷冷笑了一声,他以为抓了一点年羹尧的把柄,就能抹去他犯下的错了?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苏伟想解释,可脑子打结,一时竟措不上词。
怎么不是?
雍正爷的神色很冰冷,他和他那个好福晋,自从知道自己犯了大过,就开始左思右想,四处找补!他们在你身上,在皇额娘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如今这脑筋都堂而皇之地动到朕的身边来了,你还替他辩解?
我,我
苏伟有些错愕,错愕胤禛对他说的话,错愕胤禛对他的态度,有些冰冷的凉气慢慢窜上来,把脑子里的一团雾水结成了冰晶。
这状纸,不又是老十四家的偷着找你,让你从都察院里取来的吗?
范光宗的字字血泪被摔在龙案上,震得桌前的人瞳孔一抖。
怎么?他抚远大将军上折弹劾的人,朕就非立即处置了不可?都察院每天送来多少折子,从来都是有定数的,怎么就他能特殊?
可,可这是八百多条人命啊
苏伟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了,却又一时想不起是哪里错了。
朕坐拥天下,这世上每天哪里不死人?
胤禛仍是坐在龙案后,微微扬首,朕手里握的是大局,凡事都要有定规定法,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例外!
苏伟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眼中映出的人,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神情,却陌生的可怕。
好像冬日里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没让他恢复清醒,却让他彻心彻骨的僵硬了。
是,是我错了,我不该擅自去拿状纸的
雍正爷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越退越远,最后退到了屋子中央,冲他缓缓一拜。
奴才知错,请主子恕罪
养心殿外
晌午的日头很足,却不带什么热乎气儿,小英子等在那里,不知为何,总觉得背心发凉。
没一会儿,殿内匆匆走出一个人。
师父!
小英子赶忙迎上去,我正等着您呢,内务府送来的料子,要送去寿康宫的。
苏伟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小英子。
小英子一愣,只觉自己的一双眼睛好像撞进了一汪深潭里,深得不见底,深得看不见任何波澜。
师父,你怎么了?
没事。
苏伟又转回了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把料子给我,我去送。
东暖阁内
偌大的殿宇只剩了雍正爷一个人,他还定定地瞧着屋子的中央,好像那里还跪着什么人。
摆在多宝阁上的自鸣钟咔哒咔哒地走着,不知过去了多久,空洞的眼神终于收拢了回来。
而眼下的龙案上,仍摊着范光宗的状纸。
状纸写的很工整,但其中一段字体却微微扭曲,好像誊写这张状子的人,也受了那声声血泪的影响。
草民有一七岁幼侄,已能识字背诗,平日乖巧孝顺,聪慧可爱。然则那日,小侄夜间卧榻安睡,被闯入贼兵,刀尖挑起,吊在马上,其母哭喊追逐,却只得乱蹄下,一具残尸
砰!
张起麟端着新沏的茶刚走到暖阁外,就被屋内一声巨响,吓得差点翻了茶碗。
暖阁内随后就安静了下来,好半天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苏公公刚才不是在吗?现下又跑哪儿去了?
像是怀里踹了只兔子的张起麟,游移不定地停在帘子外面,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张起麟!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屋内响起一声召唤。
奴才在!
张起麟忙掀了帘子,端着茶碗,快步进了门。
这一进门,又吓了一跳,龙案上的金蟾吐珠香炉连带着香灰和一堆奏折,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