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蓝随意看了两眼,也不做多想,便挥手令他进去了。
他穿过纱幔,走过去放下了那碟子果脯,却不急着离去,而是道:尊上,这是产自襄州的金丝橘肉所制。
谢遗抬眸看向他。
那人却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道:还请尊上略微尝一些。
我知道了。
那人这才退了下去。
谢遗伸手捉了些果脯尝了尝,确实是好滋味,只是他微微蹙眉,回忆着那人所言襄州地界根本不产橘子,反而是天机谷所在之处。
谢遗伸手在盘子底下摸索了片刻,终于摸出一块不同于别处的凸起,似乎用蜡封住了个什么。他瞥了眼纱幔外的众人,见无人察觉,便轻轻抠开了那一处蜡块,摸出封在里面的一张纸条。
纸张窄小,只有寥寥数语今夜子时。
谢遗攥紧了那张纸,揉得皱起,脸色难辨。
第75章 破春寒
夜色渐沉, 烛花已然烧出长长的一截,阿蓝拿了剪子去剪,又回首看向谢遗。
烛光柔和,映得谢遗雪白的面孔也仿佛晕生出些血色, 菲薄的唇瓣微微抿起,是一种过分柔和的淡粉,仿佛整个人都好亲近了起来。他的睫羽低垂, 黑且亮, 像是乌鸦翅膀边缘最柔滑的一小丛羽, 在眼睑之下投落浅淡的灰影。
即便阿蓝知晓谢遗这人有多危险, 也不免因眼前所见而心生恍惚。抛却过往因为他的实力而生出的警惕敬畏之心再去看这张面孔, 便清楚为什么沈归穹和谢忌能做出那等欺师灭祖之师了。
眼见谢遗抬首看过来,阿蓝慌忙垂眸,有些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压下了心中思绪。她喉头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小心翼翼抬眸看向谢遗, 询问:尊上, 时候已经不早,可要安寝么?
谢遗看着她,漆黑的眼瞳中映出星星点点的光亮,若揉碎的星辰。
阿蓝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坐立难安, 甚至觉得心口发紧, 却不是那种因为畏惧而生的紧张, 而是
她忍不住咳嗽一声,再度询问出声:尊上?
只见谢遗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阿蓝见他摇头,便不再多言,轻手轻脚地走近了他,守在一边,随时待命。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不觉月已升上天中,阿蓝到底有身怀内力,也不觉得困倦,可是谢遗却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阿蓝注意到他困乏的模样,抿了抿唇,上前一步,轻声道:尊上,可是要睡了?
谢遗睫羽微颤,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他实在是困得厉害,黑漆漆的眼瞳中迷离着倦意和茫然,许久才转为清明。
谢遗正要摇头,就听见外头一阵骚乱。
他心下一凛,知晓大概到了约定的时候了,不禁转头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视线却被合上的窗户挡住了。谢遗皱了皱眉,询问出声:怎么回事?
那动静实在是大,阿蓝自然也听见了,只是光听声音她也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
谢遗道:你去看看。
阿蓝迟疑着不愿意走,却听见谢遗嘲讽一般地轻笑一声,你怕我逃走?
他声音一贯的清冷优雅,即便是以嘲讽的语气说着话,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生出些心虚,奴婢只是担忧尊上的安危。
不必你担心。谢遗道,我有今日,何尝不是拜你的教主所赐。
阿蓝咬着唇看他。
谢遗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说话刻薄了些,却又懒得再虚与委蛇些什么。他垂眸看向手中的书册,一手按着书页,在边缘折出一个小小的角做记号,才合上书本放在桌上,对阿蓝道:你既然不肯离我半步,那我们便一同出去看看。
他这样说着,就要穿上鞋子起身下榻。
阿蓝不大敢拦他,只得跟着他出去。一推门,外头嘈杂的声响就越发清晰了。
声音是从西面而来的,若是谢遗没记错,那边应当是地牢的方向。喧嚣声在迫近,似乎是有人从地牢里逃了出来,正在被追寻。
阿蓝深深蹙起了眉,劝道:尊上,外头不安全,请进屋吧。
谢遗尚未言语,便看见一个人影越过了墙头,落在他身前不远处。阿蓝下意识地挡在了谢遗面前,腰间双刀带出猩红血色,倏然出鞘,朝那人攻了过去。
两道人影飞快交错而过,谢遗听见了少女闷哼出声短短一招,她的手筋便被那人以匕首尖刃挑断。
鲜血从她的腕间涌出,瞬间渗透了指缝,浸润了一双握刀的手。
阿蓝手中的刀哐当落地。
旋即,她腰腹一疼,被人一脚踢翻在地,转头去看的时候,视线只捕捉到谢遗被那人揽在怀中踏风而去的衣角。
尊上!阿蓝声音尖厉。
谢遗没有回头。
他的鼻尖是浓郁的血腥味,有别人的,也有这个人的。
他低声唤:沈归穹?
没有人应声。
身后不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夜空,本应是漆黑的夜空此刻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瑰丽的色彩从橘红色到暗紫色的渐变,最后慢慢地淹没在了宛如凝固的深黑中。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渐渐地盖住了人群的嘈杂声响,就好像那些追来的人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了。
可是谢遗却清晰地察觉到,沈归穹的速度在慢下来。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腰间,和沈归穹身体相贴的地方,有些黏腻的湿润。
血的味道越来越浓。
他和沈归穹一道摔在了地上。
沈归穹下意识地将谢遗护在怀里,后背却在地上擦出了大片的伤。他连哼一声也没有,而是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谢遗继续朝前跑,最后停在了一处山壁前。
他弯腰掀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草树藤,露出了下头可容一人的浅洞,将谢遗推了进去,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会有人来接你。
谢遗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去做什么?
沈归穹道:你早就想让我死。他将衣袖从谢遗的掌心抽出,伸手摸了摸谢遗的脸,夜色中,谢遗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了他满手满身的血。
对不起,师父。他的声音带着微薄的笑意,竟然是一种摒弃了过往所有的冷厉的,难言的温柔与和缓。
他说:以后,不会再喜欢你了。
谢遗眼瞳一缩。
沈归穹扯了扯唇角,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那些藤蔓遮挡住了山洞,转身离去。
谢遗靠着冰凉的石壁坐着,只觉得森然的寒意从石壁上透过单薄的衣衫浸入了自己的每一寸肌理。
他大致知晓沈归穹要去做什么。
谢遗感受着手心里粘稠腥腻的液体,脑海里是沈归穹不断涌出血来的腰腹。
沈归穹受了那么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