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 常弘再没去找过苏成之。
苏成之平日里也忙, 闲下来的时候找不到人就没放心上。
等到她一连好几日连人影都寻不着时, 苏成之才发觉常弘在躲她。
原定是三月二五这日起程,现已二十四, 苏成之本是想着,常弘应当是要回的,他不会放着常武一人独自呆在临安。在回临安的路上,有什么事就可以摊开来谈,哪知到了二十四他都没有和回程的车队提过这茬事儿。苏成之想着想着, 渐渐出了神。
“林尚。”苏成之放下手中的小狼豪。
“常林杀猪宴那日, 我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她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当真是记不清了。
“可能是发酒疯了吧。”林尚眼睛看着自己黑色的靴面, 小声回应道。
“怎么可能,你莫要诬陷我,我哪次喝完酒不是老实躺床上睡觉的。”苏成之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地差遣林尚去找常弘。
“他在常林的帐篷里头。”林尚没有挪动。
“你回临安能有什么前途?你难道要一辈子呆在临安?你莫不是以为兵部尚书可以世袭的吧?早些年还算是武道熹微,现在连武举都废了, 你不呆在军队, 是没有出路的啊!”
“你非得全家人为你操碎心吗!”
常弘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坐在书案前, 态度那是相当好, 就是不回话。
常林气不打一处来,他晓得常弘一个字没听进去。看着常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常林气得抄起棍子就想打他。
“你别打他。”闻讯赶来的苏成之一把掀开油布。
常林皱着眉头, 语气不善。“此乃我家事,苏大人就不要插手了。”
“家事就家事,你对人家说话不要那么凶。”常弘梗着脖子申诉。
“好啊你!皮是真痒了,你看我今天不把你打到站不起来!”
苏成之向来是不惧常林的,她才不管常林怎么说,该说的她还是要说。
“他很喜欢军队生活,也很渴望建功立业,在临安的时候就隔三差五抱怨常尚书非要他留在临安考武举。常尚书病了,他的眼睛几近失明,他不想牺牲家里任何一个人,所以他选择牺牲自己,他回去把常府撑起来。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告诉你,我想或许和他的性子有关。他这人,性子臭,您多担待了。”
“你嫌他年纪小,不懂事,想的少;我却觉得他少年老成,懂太多,所以主帅大人也多心疼他些吧。”
“哦,对了。常弘这会儿身子还挺虚,等会儿您可记着控制点力度。”
苏成之摆摆手,把油布掀下去,不紧不慢地走了,留给他们处理家事的空间。
成长就是让人,越懂事,越明白克制为何物。
日落时分,满天的火烧云,一眼望不到头。
苏成之取了马匹想要出去溜达一圈,这回儿她才把马拉出马棚,林尚就出现了。
“干嘛,出去溜达你也要跟着?”
林尚看了苏成之两眼像是在说——废话。
“呵。”
信苏成之,呸,那还不如信鬼神。
若说常林在林尚心中是劣迹斑斑,苏成之在他心里就是撒谎成精。不会信的,苏成之说什么话林尚都不会信的了。
两人一前一后驶出临时军营。
苏成之抽了抽马鞭子,压低身子,让马奔腾起来,跑了有好一会儿,她觉得爽快了,才扯着马缰绳停了下来。
“你回去以后准备怎么和陛下交代?他叫你来,可不光是让看住我了吧。”
“该如何交代,便如何交代。”
“他们没有反意。”
“我也不会禀报陛下他们有反意。”
很好,果然是忠心耿耿,柴米油盐不进。苏成之磨了磨牙,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常家军与朝廷积怨多年,明眼人都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勿要重蹈先帝覆辙了。”
“明眼人也都知道,常家在军中的威望过剩,晋朝的军队,却名为‘常家军’。胡人知常林,知李北北,却不知陛下,如何能行?你勿要因为常小公子,一叶障目了。”
“林尚,其实你跟了他这么多年,知道他的所有,回朝以后,你必任要职,难保有一日你不会功高震主。若是为国,为陛下效力过多,就要扣个‘功高震主’的帽子,你服吗?”
“我就是个老实人。”林尚还有心情去捋了两下马骥。
“以前不知道,你打太极这般厉害,倒是我小看你了。”苏成之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林尚看在眼里,也没在意。
“回去了。再同你多说一句,我都要气的吐血。”
“你下次骑马,带件锦袍,不然容易受凉。”
“都快四月份了,不要你管!”苏成之夹着马肚子,留给林尚一个单薄的背影。
苏成之不解气,又自言自语道:“春天了,你刮刮胡子吧,太过邋遢就算四十了都不会有姑娘看得上你。你不着急,我替陛下着急,真的。”
林尚摸着自己下颏的胡子,他明明是故意打理成这样子的,不觉得很有侠士风范吗?如今的后生对美的理解是愈发狭隘了,估计只有常弘这般纯纯的武生才能理解他了。
蓑帽,长剑,硬胡子,多美啊。
驶到半路,林尚顿悟,千防万防,还是上当了,这回她是故意要他跟着去溜达“谈心”的。
林尚眼尖,还未驶至哨岗处,就看见常弘杵在外头,等谁,一看就知道。
“躲你的人来了。”话音刚落,乍一看隔壁那人还是一副沉着的面容,只是她的马却走得比刚快了些。
“你怎么来了。”苏成之翻身下马,常弘状似不经意间瞥了林尚一眼,牵过苏成之手中握着的马缰绳。
“不打扰二位和好了。”林尚不带停顿,直接把马驶回马棚。
苏成之磨了磨牙,她当然听出了林尚的调侃。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这般斤斤计较!
再一想,倒也奇怪,见不着常弘时又觉得日子少了点意思,明明两人也很熟了,苏成之也是心大的人,她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常弘的喜欢,也可以尝试着让他走进来,但是现下一见面,倒是尴尬的紧,好似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
常弘和她同时看着对方伸手擦了下鼻子,又突然都笑了。
“咳。”想到苏成之那天夜里说了什么,常弘又正色了起来,她让他那般尴尬,他是要和她发脾气的!
可常弘酝酿来,酝酿去,觉得这事儿提出来又甚是尴尬,又觉得自己不能同她发脾气的,于是乎,他只听得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你下次骑马,可以叫我的。”
不要叫林尚。
“你不是躲我吗,我找不到你。”
常弘不说话了,他为什么躲她,她心里没点数吗!
“总之……我东西都收好了,我明天要和你同个车,我不管,有其他人我就把他们赶下去。”
苏成之低着头,不知道是在看鞋面,还是在看黄沙地,好似认真考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回应常弘。“……哦。”
“……你不情愿吗?“
“……情愿的。”她一切都好,就是脑子转得较往常慢了。
“那就好。”常弘狭长的眼睛看着她,突然说,“我真想一直看着你哎。”
——因为你周围的坏家伙太多了,围在你周围的都坏,他们定是想和我抢你。
“你克制一下。”
“克制不来的。”
“可是人多眼杂,你到夜里再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