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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1 / 2)

令颜一路碰上些弟子私语,都在谈百丈渊外,芦苇海上密如繁星的船舶,也不知是哪个早起的跑山门眺望,回来后往年轻一辈里添油加醋一吹嘘,立即便越传越夸张,说句大不敬的,那便是武林中的万国来朝。

这四湖三山里待久了,与世外多脱节,年轻人定力不够又浮躁,听得一点夸赞,立刻就给自家门庭垒起了高帽,顺带再提一提自己的身价,话语再转回外头浮船上的人时,就都成了乡巴佬。

能来帝师阁学习的都有些心高气傲,不作妄议的规矩谁不知道,但劝是劝不住的,令颜便装聋作哑随他们去。

这走南吕堂的一路,他脚步明快,活生生漫出一股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感觉,特别是一脚跨入庭内,便瞧见那高戴凌云冠的妇人正坐在窗前垂思,他便更为沾沾自得。

夫人?

令颜走过去唤了一声,师夫人抬头,瞧见他手中的锦盒,挥了挥手示意他进屋,放在一旁的案上,便再无话。

令颜有些尴尬,走又不甘心,非得要说上两句话才如意,于是便强行开口:夫人可是在思念二师兄?

说话间,他仔细察言观色,见那妇人眉目上抬,揉搓眉心的手转到了下巴托持,便知自己已然言中,遂又道:众师兄弟也甚是想念,南吕堂日日有人洒扫,房中的一应器物还维持原样,从未动过。

夫人不必挂怀多虑,如今阁主出事的消息广传天下,二师兄得知,必不会不顾。

师夫人抬头回应了一道浅笑,起身踱步到了窗前桌案的另一侧。那笑乃礼节,人情味上却十足疏远:你不必故意说与我宽心,他身即他道,他悟得他想悟的自会归来,若悟不得想不开,也强求不来。

就在这好不尴尬之时,那师夫人又开口了,指着一处矮架道:你方才说这房间里的东西没有动过,但此处应放过一物。她虽享尊荣,却鲜少管事,对儿子也甚为冷淡,南吕堂她不是第一次来,每次归来都会落坐一时半刻,然而过去却一点也没注意过。

令颜回过神来,凑上前去仔细瞧看了两眼,那架子只比笔挂大不得几寸,放置的东西必然短小,他仔细回想了些许,恍然道:应该是一支笛子。

只带走了一支笛子吗?我这个母亲当真失职。师夫人难得露出了几分失望,她拂袖转身,一身紫纱云袍随着她的步伐扬了扬边角,而后乖顺服帖下来。而后,她打开另一侧架子上的锦盒,捧出些杂乱的物件。

这是他周岁时我给他缝的药包。这是他祖父在世时替他搜来的简牍,我记得他甚是喜爱甚至他的琴都没有带走。

她脚步忽地一停,回头望向屋后亭台上那把端放的伏羲式梅花断纹琴,忽然笑了,随后问道:你叫令颜是吗?那支笛子是谁送给他的,你还记得吗?

令颜老实答道:不知。

过去二师兄就不比大师兄平和近人,他的事情私下里也很少有人说,若说他们对大师兄的敬重多来自于责任担当,那么对这位二师兄的敬意却来自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那仿佛才是与红尘无干之人。

夫人,帝师阁遭逢大变,二师兄若有耳闻,不会不顾,兴许他今日就回来了呢?不知为何,自打起了这个话头,令颜冥冥中觉得,帝师阁若真有崩离的一日,那么能救水火的反而不是素来稳重,堪当大任的大师兄,而是这位消失已久的二师兄。

若说前一次宽慰乃是面子功夫,这一次却是带了真情实感。

然而,师夫人脸色却忽然冷了下来,强行打断了他的希冀:他走了,就不再是少阁主,不管他今日回不回来,云门祭祀都需照常举行。她霍然转身,挥手一指:去,把衣服换了,跟我走!

令颜回头去捧祭祀服的盒子,吓得面如土色:这这不是给夫人您的吗?

然而下一刻,当他掀开盖子时,差点咬了自个儿的舌头,因为里头装着的,是实实在在的男子制式。令颜忽然明白了,这一套应该是数月前为阁主量身定制的那套,那眼前的人,意思是要他冒充阁主?

令颜一个稽首礼仓惶跪叩,直呼不敢:弟子怎敢欺师罔上!

你这么尊师重道,我的命令难道就不是命令了?师夫人俯身将他温柔地扶起,一时恩威并施,今日大典绝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换谁上都不行,包括我,只能阁主亲自立命,所以我要你以师瑕阁主的名义坐镇有琼京!我倒要看看,谁敢狗急跳墙,来一个我便杀一个立威,阁主倒了还有我在,怕什么!我让你去你便去!

眼前的女子几乎不会武功,但这骤生的气度却叫令颜俯仰,一时心头暗叹:难怪二师兄受不住要离开云梦泽,一个心中只有天下博爱而冷落家室的父亲,一个生性凉薄独立强势的母亲,换作是自己也受不住。

令颜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嘀咕道:二师兄快回来吧。

待那弟子认命地捧着锦盒转入后堂时,师夫人踉跄退了三步,坐在锦团垫上,抓着那个荷包发呆,回想起往事,幼时确实对儿子过于冷淡。

其实也不怪她生来寒心,而是师瑕为天下大义奔忙忧心,因而甚少顾家,而她亦是个另类,重心更多放在自己追求的庄周之道上,久而久之分出来的精力就少了。

长风拂过琴面,发出一声呜咽,师夫人将药包轻放在榻上枕侧,悠悠一叹:昂儿,你还会回来吗?

云梦论道,那可是天下大事,武林盛会,两日前大泽外的行船便被有钱的豪客包了下来。

老艄公到了江陵路不熟不送客,姬洛三人只能下船换马,等到了渡头已是姗姗来迟,望着人挤人的盛况和满江春水,也只能两手一摊面面相觑。

不过,楼西嘉和白少缺这两个混世魔头压根儿不是吃素的,肚子里坏水一荡,捡了一个瞧不顺眼的,跟人赌了一架,赢了一条舟子跑路不说,还把人连带家丁十数揍得鼻青脸肿,看得姬洛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云梦之广,方圆不下五百里。

起初大泽之中水阔江平,一舟渺如一叶,待行了两三个时辰后,舟子渐渐都往中心拢聚,只见茫茫芦苇飞白鹭,从地平线那一头滚滚而来。

近旁的小船上有两人正在高谈阔论,当中一位着百草灰色宽袍,头戴平上帻的男子显然是荆州附近的人,数度解说,豪情满满,不知道的还以为夸的是他家:提到帝师阁,不得不讲云梦四湖三山,方才我们途径的便是外四湖之一的路白湖,另还有三,分别为女观,东赤和船官。叶兄你且看前头

他手掌一摊,往前头苇花飞荡连天的水面划过一线,接着道:我们的船马上就要进到内湖芦苇海了。

芦苇海?

姓叶的男子双手后负,两手掌心皆结着厚厚一层老茧,而虎口却是薄皮嫩肉,再瞧他袖底腰下没有硬器,姬洛抱剑靠在船篷,立时判断出是为使用掌法的内家高手。

来往行客不乏有从北边迁徙而来的,芦苇荡谁不识得,可连天成海,水泽宽阔浩瀚的却是少见,因而胸臆一舒,便生出些技痒难耐。

楼西嘉和白少缺正在舱内喝小酒,船篷忽一晃,他二人探出头来,发现是几个艺高人胆大的江湖客在顶头上借力,踏水往芦苇荡里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