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说,自从他回府,就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违和感。
府里的布置和摆设似乎都较他离开之前有了变化,甚至府里下人们的精神气儿也和他走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看得出来,他们都面色红润,气色好了很多,应该是在吃食上面有了改进。
再说府中的布置,也少了一些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花鸟虫鱼,多了一些锐利而又锋芒的感觉。
这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孙恒眯着纯黑色的眼眸四周打量了一下。
是了,是从挂在兵器架上,甚至是摆在墙头各种不同的兵刃形状的饰物上传来的。
真是奇了怪了,他不过走了一个月,孙蓉蓉的喜好怎么彻底变了,她以前不是对兵刃武器毫无兴趣的吗?
绕了一圈,孙恒狐疑的眼神最终落在了孙蓉蓉脸上。
虽然并不是在怀疑她的真实身份,但,孙恒开始对孙蓉蓉起疑心了。
依照孙蓉蓉对司马睿痴迷的程度,听了司马氏那二人的蛊惑,在家里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甚至出格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孙恒自然而然就把事情联想到了对他不利的一面。
该不会,他的亲生女儿,打算联手司马氏对他逼宫吧?
这么一想,孙恒的脸色瞬间就不大好了。
孙恒从进屋开始,脸上的变化就都被孙蓉蓉一一看在了眼里。
作为全书中智力仅次于司马睿,第二聪明的人,孙蓉蓉知道,靠骗,绝对是瞒不过她这个胆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老爹的。
讲真话,是唯一的办法。
至于这真话怎么讲嘛……
孙蓉蓉立刻换了脸色,做出了一副怆然欲泣,伤心欲绝的模样。
孙恒眯了眯眼睛,把筷子放到了桌上。
“怎么了?”他问孙蓉蓉:“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尽管心里已经对孙蓉蓉产生了怀疑,可孙恒话里的担心和忧虑却是不容置疑的。
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了什么,孙蓉蓉毕竟是他放在心尖儿上,最宝贝最疼爱的唯一女儿。
“没什么,只不过,爹爹走了之后,女儿也派了些人去东宫打探消息。”
之前,孙恒在东宫派了不少探子,时常把司马睿身边又多了多少婢女,他对秦柔雪玉雪桃那些人有多么亲密的消息特意传达给孙蓉蓉。
可惜孙蓉蓉鬼迷心窍,被猪油蒙了眼,不管别人怎么劝,怎么说服,一概不相信,还非说是孙恒特意派那些人到她面前编造司马睿的坏话。
现在……
孙蓉蓉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滚啊滚,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女儿信了。”孙蓉蓉哽咽了一下,用手帕擦了擦眼泪:“之前一直说爹爹的不好,是女儿错了。”
原来如此。
孙恒恍然大悟。
原来这些天,他不在京城,孙蓉蓉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他之前劝说她的那些话,她也亲自派人去东宫查探了。
如此,她就应该明白,他之前确实没有派手下骗她。司马睿宫中确实收留了不少前朝老臣的女儿,尤其是那个秦柔,名义上是司马睿的表妹,实际上就是司马睿养在后宫的未来妾侍。
司马睿若是无意,又怎么会让那些莺莺燕燕都进他的东宫?
他显然不过是等着孙蓉蓉过门,生米煮成了熟饭,他才好让她们都过了明路罢了。
看来这一次,孙蓉蓉是亲自派人去看了,她应该是真的相信了,司马睿对她决没有安得什么好心。
这么一想,孙恒心中顿时疑虑全消,更多的担忧和心疼涌了上来,他说话的语气也更放柔了几分:“爹爹早就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若是真的对你有心,又怎么会整天和那姓秦的贱人出双入对?女儿,你莫伤心,爹爹总有一天找到法子对付这两个贱人!”
孙蓉蓉有些想笑,因为孙恒那张长满络腮胡子的大胖脸发起怒来实在很有喜剧效果。
可她更多的,却是感觉到心里一阵一阵暖融融的,流不尽的温暖和感激。
孙恒是真的很关心她。
甚至,为了不让她受委屈,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续弦。这么好的父亲,不要说是在书里,就是放在现实世界,千百个里面也难挑出一个来。
“爹爹,你还是要小心,千万不可为了女儿贸贸然出手。”
孙蓉蓉好心提醒了孙恒一句。
孙恒答应的同时,心里却又涌起了更多的怀疑。
看孙蓉蓉的样子,满眼的温情和关心,显然不可能是在作假,而且,他也不可能看走眼,傻到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
可,从他回来,他怎么都感觉孙蓉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明明身体,声音还是原来那个孙蓉蓉,总觉得神情,说话的语气,看人的方式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应该只是他想多了吧?
孙恒想。可能孙蓉蓉因为和司马睿彻底闹掰了,所以脑子也一瞬间清醒过来也未可知。
带着满心的疑问,孙恒伸手摸了摸孙蓉蓉的头发。
孙蓉蓉习惯性的凑了过去,眯着眼睛像只在打盹的猫咪,惬意而又满脸幸福的蹭着孙恒的掌心。
和从前一模一样。
果然是他想太多了吧。
一番寒暄,用完了午膳,孙恒很快就收拾准备了起来,看那个架势,好像是要进宫。
孙蓉蓉心里咯噔一声,她刚刚才从宫里回来,孙恒这就要进宫,该不会是去找司马氏父子发难吧?
孙蓉蓉倒不是怕孙恒会进宫给司马睿司马均找麻烦,只不过,在剧情的前半部分就和司马氏撕破脸,对孙恒确实大大的不利。
于是,孙蓉蓉便试探性的阻挠了一下孙恒:“爹爹,这么晚了还要进宫?明天去也不迟啊?”
“你也准备一下,和我一同入宫。”
孙恒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眼神试探,柔顺娇小的孙蓉蓉,命令的口吻说道。
什么?
她也要一起进宫?
孙蓉蓉愣了一下。可她才刚刚从宫里回来啊?况且,之前的气氛闹得那么僵,她可不想那么快就再见到司马家那一伙人。
孙蓉蓉有些犹豫,可怜兮兮的拽着孙恒的衣袖:“女儿累了,女儿今日不想进宫。”
可孙恒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不行,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一起进宫。”
这?
看孙恒的样子,严肃里面带了三分狠戾,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快,孙恒就解答了孙蓉蓉内心的疑惑。
“我听说司马睿三番四次上门送聘礼,今天我们就进宫把话和他们说清楚,我的女儿永远,一生一世都不会嫁入宫!”
哦,原来是这样。
孙蓉蓉充满疑惑的,黑黑圆圆大大眼儿瞬间闪了闪。
有孙恒在,亲自去说清楚,确实比较好,反正她本来也在想着,为了永诀后患,最好找个机会昭告天下,向全天下人宣布她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嫁给司马睿。
相比相府的热闹辉煌,司马均和司马睿这儿就要冷清死寂了许多。
司马均依然没有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满脑子都是孙蓉蓉这么一个上好的护身符,说泡汤就泡汤了,他甚至不知道这些突然的转变是因为什么。
司马均别提有多懊恼,多后悔了。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孙蓉蓉第一次哭着求着要嫁给司马睿,他就应该颁布圣旨了。
旁边,司马睿同样满面阴沉,似乎在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本,孙蓉蓉向他哭诉,他之所以没有答应,没有立刻迎她入宫,无非是想着,让她多哭几次,多求几句,他将来就多了几分把握,多了更多的筹码。
可万万没有想到,孙蓉蓉竟然会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就清醒了过来。
现在的态势,看来他与她的婚事,是一刀两断绝无可能的了。
司马睿又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在相府三番四次遇见孙蓉蓉。
说不出她到底是哪里变了。可,她确实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再是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反而多了几分睿智,多了一些精明,她那双黑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别人的时候,仿佛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别人心里。
从未有人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总觉得,好像一闭上眼睛,她那双灵活生动的黑色眼睛就在他面前若隐若现,一眨一眨的。
让司马睿心里涌上了无尽的烦躁。
偏偏,这个时候,宫人又来通报,孙恒带着孙蓉蓉上门了。
司马均首先就被吓了一大跳,他立马回身,神情慌乱的抓住了司马睿。
“怎么办?儿子,刚才的事,该不会孙恒已经知道了吧?我就知道!那个臭丫头回去一定会告状,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刚才就不应该放着她活着走出这道门!”
司马均声音颤抖,全身僵硬,指甲都几乎扣进了司马睿的肉里。
司马睿眼神森冷,毫无感情的瞥向司马均:“不是她。”
却换回了司马均更为激烈的痛斥和叫嚣:“就是因为她!我就不应该放她出去!我就不应该放她出去!”
“我刚才就应该把她杀了!”
一番宣泄和大吼之后,司马均的情绪似乎平复了许多。
他抬眼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司马睿,无论发生了什么,哪怕泰山压顶大祸临头,他这个儿子永远都是一副淡漠安静,没有表情的样子。
从他冷峻锐利的眼神来看,事情应该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似乎司马睿心中早已做好了打算。
司马均心中顿时大定,双手再一次死死抓紧了司马睿。
“儿子,父皇就全靠你了,儿啊。”
司马睿依然没什么反应,他虽然全身都写满了抗拒,眼神也变得冰冷而又锐利,好像司马均每靠近一步,都让他厌恶唾弃的无法忍耐。可他却始终没有推开靠在自己身边,全身僵硬瑟瑟发抖的父皇。
“丞相孙恒入宫进谏!”
大老远的,宫人们的通报声就此起彼伏的传了过来。
听到孙恒要进宫,司马均就像老鼠见到了猫,颤颤巍巍就往司马睿身后躲。
司马睿眯了眯眼睛,看不出情绪的黑眸对准了自己的父皇:“你先进去吧。”
本来,孙恒明明是来见司马均的,可司马均却怕的根本不敢见孙恒,反而因为自己儿子的一句进去吧,如释重负,用不着说第二遍,就在下人们的搀扶下急忙躲进了后殿。
“丞相孙恒入宫进谏!”
随着下人们的最后一声吆喝,宫门被几个宫人从外面推开,傍晚的霞光照射了进来,满地的金色,司马睿站在正中间,一时间,竟亮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孙恒,对上司马睿那双深不见底,锐利阴森,野兽般的黑眸,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讶异的。
孙恒象征性的朝着司马睿行了个礼。
“太子,下臣见过太子。”
司马均并不在,但是刚才下人们那么大的通报声,司马均不可能没有听见。
唯一的解释就是,司马均听见了,他不敢见他,所以他藏起来了。
孙恒心中又是一阵鄙夷。但同时又对司马睿更加提高了几分防备。
司马均不敢见的人,司马睿却敢见,而且他还一派淡然,从面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表现的就像一个寻常的臣子在入宫进谏一样。
若他将来真的有对手,那个人不可能是胆小如鼠的司马均,只有可能是站在他面前的司马睿。
“这么晚了,不知道丞相进宫有什么要事?”
司马睿问孙恒,他虽然还是太子,没有资格坐上龙椅,可他站在龙椅前面,泰然自若,沐浴在金色的霞光里,闪闪发光的样子,像极了真龙转世,仿佛后面的龙椅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老臣岂敢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刚刚回宫,赶着来见皇上太子。”
孙恒目光锐利,深黑色的眼眸笔直的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司马睿。
他明知道司马均从来不敢见他,却每次都偏要提一句司马均,好让司马睿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帝老爹是有多么无能,多么窝囊。
司马睿回头看向孙恒。
孙恒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样子,哪里像是臣子在给主子请安?分明是大总管在教训手下。
司马睿笑了一下。笑容柔和了他冷若冰霜,坚毅强韧的下颚曲线,却丝毫没有缓解周围冰冷而又压迫的气氛。
若论气场,孙恒虽然嚣张,但却并不比表面温和,黑眸却如猛兽般凶猛凌冽的司马睿强到哪里去。
“父皇身体不适,刚刚已经进去休息了,临走前特意吩咐我来迎接丞相。丞相,这一路风尘仆仆,劳苦功高,真是辛苦了。”
司马睿冲孙恒点了点头,森冷的黑眸从孙恒脸上扫过,落在了站在孙恒身边的孙蓉蓉身上。
才离开没多久,又被孙恒拉了回来,很显然,孙蓉蓉是老大不乐意的。
她的嘴唇微微嘟着,腮帮也有些小小的鼓起。
一时间,竟让司马睿联想起了养在皇宫后院里的兔子。
司马睿眯了眯眼睛,将心中不应该有的情绪清扫了出去,孙恒为什么会来这里,司马睿一早就猜到了。
虽然早上孙蓉蓉答应过自己,不会把发生的事情说出去,但是孙恒一早就在宫里遍布了眼线,孙蓉蓉在宫里发生了什么,孙恒是不知道,但孙蓉蓉被他强接进宫,孙恒不可能没有耳闻。
于是司马睿便笑了笑,语气十分温和的问孙恒:“丞相这么急着入宫,可是为了令千金的事?”
不提孙蓉蓉还好,一提起孙蓉蓉,孙恒就跟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样,眼看着就要爆炸了。
虽然心里气得要死,孙恒却还没有忘记,自己这是在皇宫,是司马氏的地盘,无论如何,也要卖司马睿三分面子。
孙恒强忍着怒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下臣先前已经再三向太子和圣上禀报,我这个丫头从小就被我宠坏了,实在不适合嫁入宫中,不知太子今早把我这个丫头招进宫中,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