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房门,走进浴室,站在洗手台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呈现出不同寻常的白,皮肤上残留着凝固的血迹,眼底布满血丝,泛红的双眼像是哭过,却干涩得流不出任何液体。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蔓延,湿冷的汗液从皮肤表面争先恐后地渗透出来,将夏璟整个人拖入寒冬,拖回那个母亲被轮奸的雨夜。从胃部翻滚而上的呕吐感压弯了他的腰,他趴在洗手台上干呕,但什么也吐不出。
夏璟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夏维年一点都不像。这个突兀的念头,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刻,毫无预兆地闯入大脑,引领着混沌的思维,让某个令人绝望的可能性变得顺理成章。他有无数个为什么亟待解答,也有无数个借口可以掩盖,可这根刺长在心尖,无论时间早晚,拔除与否,都能让他体会到鲜血淋漓的痛楚。
外套口袋里,手机持续震动着,从他进门起,电话就没有停过。他捧着冷水洗了把脸,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傅砚。为什么没有让他陪自己一起来?可来了又怎样?只会让他面对如此不堪的故事,一次两次,三番四次,总有一天,好奇会被透支。
夏璟擦干手,佯装镇定地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被电流裹挟得失真的嗓音缓缓响起:“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久才接?”声音含糊,大概嘴上叼着半根烟。他能想象那个场景,男人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说话的时候,一侧嘴角微微勾起,放荡又性感。
他吸了吸鼻子:“刚刚在洗澡。”
呼吸随着无线传播,几乎没有延迟。夏璟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何异常,但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令人发慌,以至于傅砚的声音再度响传来时,他做贼心虚地捂住了手机。他听到傅砚问他出了什么事,语气确定,嗓音低哑却温柔,好像洞穿一切,只等他坦白从宽。而他还来不及思考该如何避重就轻,傅砚的耐心已经耗尽,他比上一次更为严肃和急切地问他,在哪里。
夏璟闭上眼,捏了捏眉心:“我没事。”
这句话更接近安慰,本意只是不想让对方担心,然而在沉默过后,所有否认听起来都像是最为基本的心理防御机制,以此来逃避痛苦的折磨。傅砚的声音陡然升高,他压抑着不被信任的怒火,命令道:“给我等着,哪里也别去。”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夏璟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好一会儿才回神,赶紧拨了回去,但是无人接听。他又给傅砚发了消息,说自己真的没事,还拿出外婆的病情当作挡箭牌,洋洋洒洒找了一堆借口,差点儿连自己都信了,可傅砚依旧没有回音。
床头廉价的塑料闹钟滴答作响,时间还不到九点。夏璟坐到床边,脑子里如一锅的米糊,思绪杂乱无章地搅和在一起。一会儿是醉鬼口中三个施暴者的名字,一会儿又是正在跑夜路的傅砚,甚至还有年轻时候的夏维年。他不知道该把哪一件事放在最优先的位置,只能任由它们不受控制地翻来覆去。
他很累,但难以入睡,躺在床上不想动,又觉得在浪费时间。他想到母亲,二十多年过去,一切证据都难以追回,而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在加剧他无能为力这一事实所带来的打击,负罪感令人无法呼吸。他又想到夏维年,这个男人,这个纵容自己恨他的男人,可能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么,夏维年是否知道这一切?如果他不知道,夏璟不打算隐瞒,可如果他知道……傅砚、傅砚,他迫不及待、无法遏制地想到傅砚。夏璟觉得痛,傅砚是可以止痛的药,而这类药物,往往具有难以消除的成瘾性。
一直到后半夜,夏璟才迷迷糊糊休息了片刻,电话铃响起的时候,他或许才睡了一小时。落魄的小镇,窗外的夜色没有灯光点缀,是非常纯粹的深蓝,浓得宛如掩盖一切的黑。他闭着眼抓起手机,直接划开了屏幕。与此同时,传来三声节奏统一的敲门声。
“开门。”
除了傅砚,还能有谁?
夏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老家的位置,却对傅砚会出现在这里毫不意外。他走到门口,隔着着门板,隔着手机,近乎自暴自弃地坦白了自己的脆弱。
他说了什么,嘴唇蠕动,忘记怎么说。
第42章
门打开了,一身黑衣的傅砚站在外面,身上携着夜间的凉意,喘息冒着湿气。夏璟侧身,让对方进入房间。傅砚什么也没说,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往里走。但这样的安静,毫无意外酝酿着一场盛大的审讯,让犯错的人无可辩驳。
所以,在审问者开口前,狡猾的罪犯用最有效的方式堵住了他的嘴。
夏璟虚拉着傅砚的手,走到床边,转身后仰,带着他直直地朝床上倒去。既然说不出口,那就做爱,他的身体对傅砚诚实无比,而恋人的体温可以温暖那颗被冻伤的心。他们紧贴在一起,密不可分,进而开始接吻,脱去衣物,在彼此身上留下情欲的痕迹,仿佛互诉衷肠的证据。
没有润滑,夏璟舔湿了对方的手指,和自己的一起,缓缓推进身体。不太舒服,但感觉依然很好,疼痛格外鲜明,快感却更加猖獗。他们配合着搅弄了几下,傅砚又加入一根手指,也不知道是谁的碰到了G点,夏璟的腰一下子软了,微微挺起的胯瞬间垮下。傅砚撸了一把他的性器,托住那截劲瘦的腰,低头问他,想要我怎么做。
眼底雾气上涌,夏璟潦草地亲了亲对方,两条腿勾着他的腰,催促他快点进来。
扩张不够到位,傅砚的东西尺寸又太过可观,那样强势地操开干涩的甬道,痛得夏璟浑身僵颤。视线中那团潮雾凝结成水,堪堪滚落,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更多的液体挤出眼眶。太痛了,可疼痛是好的,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哭。呜咽断断续续,眼尾红得像要滴血。傅砚捧住他的脸,俯下身,一遍遍吻走那些泪,是咸的,咸得发苦。
许是哭得累了,又太过疲惫,射过之后,夏璟就睡了过去。傅砚停下凶狠的抽送,但没有马上退出,他从身后抱住夏璟,把他圈在自己怀中,像一头护食猛兽。过了一会儿,才将那根仍旧硬着的性器拔出,然后亲着夏璟的后颈,自己动手撸了出来。精液射在腰上,被他抹开,那么浓。
这一觉,夏璟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连。有时从梦中惊醒,身体先于意识发出恐惧,他努力蜷缩身躯,将细如微末的安全感拽在掌心。这个时候,傅砚的手掌便覆了上来,一根根打开他用力握紧的手指,指甲刺破皮肤,伤痕累累地与他十指相扣。
夏璟转过身,与傅砚面对面,亲了亲他的下巴,那上面冒出了扎人的胡茬。“给我一点时间,”他说,“如果不放心,就看紧我。”他没有信心体面地面对真相,但又不忍心将压力转嫁给对方。傅砚垂下眼帘,吻了吻他的鼻尖。
离开之前,夏璟又去了一趟医院,与他的舅舅见了面。外婆日渐衰弱,氧气罩下呼吸的极其艰难,而让他过来的目的,无非就是要钱。所幸这些亲戚并非吸血鬼,他们也确实贫穷。夏璟包了个大红包交给舅舅,旁敲侧击地提到了那三个被他刻入骨髓的名字。
拿人手短,舅舅又是一个木讷的老实人,对他的试探不疑有他,知无不言地交代了三人的去向。小镇留不住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很早之前,他们就离开了这里,去往沿海城市打工,而随着家里老人的离世,与这座小镇也断开了联系。
舅舅对这几个名字并无特殊反应,应当是不知道唐琬当年的遭遇。既然得不到更多信息,仿佛一个外人的夏璟留在这里也没有必要。走出病房前,他望着床上的外婆,老人浮肿的眼皮撑开一条缝,似乎看了他一眼。混沌的双目无法传递过多情绪,他不知道这一眼包含着什么,是否有堆积许久的愧疚与思念。可这些细节,在这一刻,都无足轻重。
回程的时候,傅砚主动坐进驾驶座,他自己的车却不见踪影。夏璟问了一句,他说来的时候有司机送,到达后就让对方回去了。夏璟狐疑地瞥了眼空荡荡的停车场,半夜三更,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司机。
他上了车,靠在副驾驶,细细咀嚼着那座沿海城市的名字。这是他唯一的线索,而挡在真相面前的,是一千五百万人口,他根本毫无胜算。可是,就算找到他们又如何?缺乏定罪的证据,亦没有威胁的筹码,让那些恶徒主动认罪更是犹如天方夜谭。他满腔恨意,除了通过暴力手段,好像并没有其他发泄的途径。
“如果,”夏璟喃喃开口,语气似不确定,“我想找人,只知道名字、籍贯、大致年龄、所在城市,是不是很难?”他转头望向询问对象,傅砚目视前方,眼睫轻颤,侧脸轮廓分明,五官极其英俊。男人不经意间抿了抿唇:“通过警方,不难。”
夏璟倏然收回视线,一路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深夜时分,车子驶入小区的地下车库,傅砚牵他走进电梯:“今天太晚了,明天回去收拾东西,”他蹭了蹭夏璟的脸颊,怕他反悔似的,还特意强调,“说好的。”夏璟被他的下巴扎得有些痒,嫌弃地朝领子里缩了缩。电梯到达楼层,他又伸长脖子,讨好似的咬了咬傅砚的耳朵。
打开房门,狗儿子率先扑了过来,在他脚边撒泼打滚,猫也从纸箱里探出脑袋,朝他友好地喵了一声。“你怎么把它接回来了?”夏璟抱着狗,说不出的惊讶,这小家伙理应还在虞书萧家里撒野,“你是认识虞书萧?还是丁欢宸?”
“昨天才认识。”傅砚没细说缘由,把夏璟从地上拉起来,搂住他的腰,缠绵悱恻地与他接吻。可能情人的唾液是甜的,有着无与伦比的美味,怎么品尝都无法满足。傅砚的手按在他的脊椎上,一节一节往上描画:“怕你不肯就范,就把儿子绑来了。”他含情脉脉,亦理所当然。夏璟笑着咬住他的下唇,抬起脚,轻轻一勾,把狗儿子往旁边拱了拱。
第43章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地,无需刻意栽培,迅速生根发芽。
夏璟偷偷回了一趟夏维年的家。他选了许茹陪夏维年去医院复查的日子,而夏柠又要上课,白天,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自从搬出这里,每次回来,夏璟皆是由衷地不屑,但现在,却只觉得心虚。他曾经是这里的主人,可如果与夏维年没有血缘关系,那他连一个名正言顺踏足的理由都不再拥有。
偌大的别墅,到处都是可以验证DNA的东西。夏璟漫无目的绕了一圈,这个地方已经找不到他生活过的痕迹。推开主卧的门,如同进入陌生人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与记忆中全然不同。他记得小时候经常会溜进来,把此地当作探险的最佳去处,这间房里的一切都令他新奇不已。
夏璟走进洗手间,依照医院朋友的嘱咐,小心翼翼地收集了夏维年的头发。洗手台上摆着自己烧制的陶瓷杯,插着两支牙刷,相同款式不同颜色。许茹喜欢在细节之中藏一些年轻人特有的浪漫,比如书房里的纪念日照片墙,比如夏维年签名中添加的隐秘的符号,又比如这里的杯子和牙刷。
他们很相爱,夏璟一直知道。
走出别墅,傅砚将车停在小道边等他。男人身高腿长,背脊挺拔,倚在车旁抽烟的样子,像一副按照他喜好描绘的画。夏璟缓步走过去,弯腰凑近他的手掌,对着剩余的半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烟嘴嵌着他熟悉的味道,好像一个浅淡而随意的吻。
傅砚直接载他去了医院,好巧不巧又遇见了宋学杨。
从上次再会至今,夏璟与对方微信上的联系不超过二十句话,每次都是宋学杨一头地热凑上来,然后被他的冷淡堵回去。然而小学弟似乎并不打算放弃,依然自顾自地秀着存在感。夏璟几次想要拉黑对方,但始终念及过去的交情,没有下狠心。
宋学杨一看到他,就热情地迎上来,嘘寒问暖,从身体状况旁敲侧击聊到感情生活。前段时间他与傅砚的绯闻传播甚广,小学弟多半也知道傅砚那不清不楚的态度。夏璟偷偷睨了眼被情敌无视的罪魁祸首,只见对方镇定地朝他扬扬眉,一脸要搞事情的表情。
夏璟下意识侧了侧脖子,如同一个默许的信号。
接到暗示,一直静观其变的傅砚不动声色地往前跨了小半步,一手揽过夏璟的腰,旁若无人地把他往自己怀里拢。他的气息离夏璟极近,嘴唇贴着夏璟的耳廓,装模作样地低语两句,一呼一吸间尽是暧昧的证据。傅砚自始至终没有分给宋学杨半分关注,将不屑一顾得情绪表现得很是彻底。
宋学杨气得脸色发白,理智全无,竟冲上来想要拉开夏璟。傅砚眼疾手快,强势地插入两人之间,没有让对方得逞。他盯着宋学杨,神情冷淡,却深藏傲慢,仿佛看待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宋学杨被他的目光逼得一怔,气势骤减,居然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戏演得差不多,夏璟轻轻扯了扯傅砚衣服下摆,示意够了。傅砚侧身,让出半个身位,手掌盖在他的后颈上,拇指有意无意地在那片嫩肉上轻抚。夏璟纵容地仰起脖子,礼貌却疏离的视线罩住他的学弟:“学杨,我们还有事——”
“学长!”谁也没想到宋学杨还有这样的爆发力,然而这一声吼,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接下去的音量明显小了许多,“上次微博……他不是否认了,为什么还缠着你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