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野却对柳清川耳机里的东西产生了好奇,他边伸手去摘边调侃道,“不会是在听英文吧?”
随身听藏在柳清川的校服口袋里,时野一拽耳机线竟把它拉了出来,两个人同时低头去接,脑门撞在一块,连眼镜都撞歪了。
柳清川无奈地看着时野,把两人眼镜扶正,说,“别闹,想听就借你。”
耳机线在两人之间打着结,时野低头看着柳清川耐心地解开纠缠的线结,视线莫名其妙地落在他薄薄的嘴唇上。
他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戴涛给自己看的那张碟片,上面两人暧昧地接吻,戴涛还说,“就这样,换成两男的。”
时野莫名地心慌了下,右耳却被塞进了一只耳机,不是英语对话,是琴声。
两个人靠在书桌边,细长的耳机线串联起他们的左右耳,旋律明亮欢快,仿佛山中云雀在耳边鸣叫。
“是小提琴吗?”时野问,他只听过如泣如诉的《梁祝》,没想到小提琴还能拉出这样轻松的曲调。
柳清川嗯了一声,两人撑在桌边的手指不经意触碰,他微微挪开了点,时野感觉到了。
其实时野不是很明白,如果一个男生是同性恋,那他会排斥跟别的男生接触吗?就像自己也不会和班里其他女生有过度的肢体接触,当然汪燕燕是个例外。
“喜欢听吗?不喜欢我换周杰伦的。”柳清川偏头问道。
时野不想柳清川总是迁就自己,连忙说,“别换,好听的。”
也确实好听,像是在小提琴声中可以穿过迷雾,看到山间的日出。
柳清川关了台灯,卧室的顶灯略微昏暗,两个男生就这样靠在桌边安静地听歌。时野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却始终放在柳清川旁边。
两人手掌间隔着微妙的距离,说近,却没触碰到;说远,只要彼此小指一勾就连着了。
柳清川收回视线,尽量不去看桌边的两只手。他有种冲动,想跟时野十指相扣。
而时野也在看着两人的手。
他在想戴涛表弟,想那人都跟柳清川亲嘴了,他们是不是早就牵过手,也拥抱过了?时野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样的想法酸酸的。
时野尽力把脑子里的念头甩掉,听着琴声问道,“你很喜欢小提琴?”
柳清川说,“是的,很小就开始学了。很苦,但是喜欢,开始手指上都长茧。”
“是吗?”时野下意识地抓起柳清川的手。
柳清川的手指很修长,指甲也很干净,时野想这双手弹钢琴应该也很好看。
“现在没茧了。”柳清川抽回手。
时野哦了一声,感受着柳清川的指尖滑过自己掌心。他想自己还是很喜欢跟柳清川接触的,而柳清川应该也是不排斥自己的,不然也不会骑车的时候允许他抱着腰。
也许每个人都有例外吧,就像自己毫不排斥跟汪燕燕接触,背她抱她都可以,而自己对于柳清川应该也是这样的存在吧。
时野说服自己。
琴声停了,柳清川把两人耳机摘下,细心地一圈圈绕好。时野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不拉琴了?”
“说过了,琴坏了。”柳清川低沉地说。
“那我陪你去修,我们找个周末。”
时野语气很坚定,柳清川却摇了摇头,笑了,“不修了,现在没空拉琴。”
柳清川其实想说,是修不好了,该修的不是小提琴,是自己。
“修起来是很贵吗?”时野有些执着。
柳清川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头说,“不修了。”
“那要是我想呢?算我求你。”时野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尴尬,这语气像是撒娇。
但他确实很在意自己在柳清川心里是个什么位置,是最特别的朋友吗?
而他更想知道,戴涛表弟有没有听过柳清川拉琴。
柳清川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瞳略微漆黑,他像是在开玩笑,说,“那要看看我们阿野是怎么求的?”
时野看着柳清川的眼神,心慌了下。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卧室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李娟芬回来了。
柳清川犹豫了下,对时野说,“你到阳台等我下。”
“不用去跟阿姨打声招呼吗?”
柳清川摇了摇头,他怕妈妈多想,于是推着时野把他藏到了阳台上,说,“委屈你躲一会儿。”
他刚走出几步,又回头对时野说,“别爬阳台回去,脚才刚好。”
时野哦了一声,默默蹲下来仰头看着天。
夜空很安静,最亮的那颗星像是宝石在闪烁,很美,仿佛几个小时之后真的会有一场浪漫的流星雨。
时野又在换位思考,他想女生大晚上出现在男生家里总不好,那对于一个同性恋而言,卧室里多了个男生大概也会让家长误会。
不过柳清川妈妈知道他的取向吗,时野在心里问。
柳清川离开了一会儿,跟妈妈聊了两句,又说了下晚上跟傅豪他们约了看流星雨的事情。等他回来时,时野大概是困极了竟在阳台上睡着了。
低着头的时野很安静,也很乖。
但他睡得很熟,柳清川没叫醒他,只能把他抱到了自己床上。像是为了掩饰自己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柳清川锁上了房门。
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小的夜灯,闪着微弱的光芒。柳清川替时野摘下了眼镜,又盖好被子,终于像是忍不住了,伸手摸了摸他安静的眉眼。
还有眼角那个淡淡的疤,这道疤就像熟睡的少年一样,即使经历过那些不美好的事情,依旧可以带着伤疤纯粹地活着。
最终柳清川的手指落在了时野的嘴唇上,他睡着时抿着嘴,不知在做什么梦。
柳清川知道自己想吻时野,很想。
他喜欢这个少年的纯粹,甚至羡慕他和朋友之间美好的情谊,时野很真诚地待每一个人,也包括自己。
但最后柳清川只是在床边坐下,看着夜空,等待着流星雨。
他害怕这个吻会再次伤害到谁。
回忆翻涌而来,小时候的柳清川很崇拜自己的爸爸,柳军精明能干、雷厉风行,一路平步青云而上。他们都形容爸爸升官像是坐火箭,直到后来,柳清川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情。
柳军像是戴着面具,里外有两张皮,看得到的柳军一心扑在事业上,鞠躬尽瘁,看不到的柳军却在背地里疯狂敛财,聚集财富。
柳清川嫌钱脏,柳军却说,“小川,金字塔顶的人哪个干净?我们不过是在合理利用自己的权利。”
是啊,爬上金字塔就得踩着无数人的尸体而上,而柳军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别人的弱点,他在别人绝望无助的时候,取自己所需,却置他人于死地,对时野父亲是这样,甚至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柳清川很早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他家里早就有电脑,通过网络他知道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柳清川一直以为瞒得很好,直到某天他发现自己忘了删除浏览记录。
那时柳军或许有预感自己会出事,他一直假借柳清川要出国留学之名,在对外大量转移资产。但柳清川不同意出国,于是他就逼着自己儿子,让他在国内呆不下去。
柳清川不知道当时那个男孩子是跟柳军串通好的还是怎样,他俩在一个班,也彼此都知道对方喜欢男生。
陈虔跟柳清川表白过,却被拒绝了,直到那天在柳清川的生日派对,他借着酒劲亲了柳清川一口。
就那么短短一秒的接触,照片却被塞进每个班的信箱里,流言蜚语很难听。
而这一切李娟芬都不知道。
她很难受儿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却又庆幸要出国了,到一个新的地方就没人知道了。直到柳军东窗事发被人举报抓了进去。
举报信是柳清川写的,他说不清自己是因为正义,还是因为恨。
柳清川甚至希望自己是个杀人犯的儿子,这样那些沾血的罪与恶就与自己无关。而现在,他是一个贪污犯的儿子,他享受过每一张肮脏的钞票,因为这些不义之财曾经高人一等过。
自古论语中便有“亲亲相隐”的道理,子为父隐、父为子隐,而他不顾亲情举报了自己的父亲。当时李娟芬和儿子是有机会出国的,只是柳清川不愿意,他不愿再与柳军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第三十二章
时野在睡梦中猛地惊醒,竟以为错过了流星雨,其实也不过只睡了一个半钟头。卧室里灯光昏暗,时野一时不知道在哪里,只是当他看向房门方向时立刻明白了是在柳清川家。
因为在自己家,时野怕阿婆有事,从来不会把房门关上。
时野看向身旁那盏小夜灯,就看到了背靠床而坐的柳清川,他低垂着头像是也睡着了。
阳台的门没关,柳清川身上也没盖东西,就这样坐在地板上睡了。一时间,时野既愧疚又心疼,仿佛是自己占了柳清川的床,才害得他这样。
时野下了床,喊了几声“柳清川”,想叫他到床上去睡,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柳清川摘了眼镜,正是半梦半醒的状态,看向时野的眼神也有些朦胧,他轻轻说道,“几点了?错过了吗?”
“没,你去自己床上睡会儿。”时野跪在地板上,和他面对面。
但柳清川没答应。
夜晚很安静,夜灯照得他脸半明半暗,眼尾那颗小痣却很明显,时野竟看得有些入迷,然后他鬼使神差地问,“柳清川,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时野总想起那天戴涛描述表弟,说是长得挺好看,很秀气,跟自己不是一样类型。
见柳清川没有回答,他有些心虚,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知道他喜欢男生这事,时野又生硬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到了深夜,房间内有些冷,柳清川找了件厚外套给时野披上,笑笑说,“也没特定标准,看眼缘。”
“哦。”
“哪像你要求这么高。又要高、又要瘦、又要白,还要温柔体贴。”柳清川调侃他。
这声玩笑让时野整个人松了下来,他推了下眼镜说,“你们野哥长这么帅,自然要找个好看的。”
“是,我们阿野最帅了。”柳清川也笑了。
但他隐隐感觉时野知道了什么。
此时的两人像是站在河对岸,水面结了冰,彼此都走得小心翼翼,怕掉进冰窟窿里,却还是在向前走。
两个人坐在床边聊了会儿天,就听见单元楼下傅豪跟汪燕燕的喊声。
两人意外地看着时野出现在柳清川家的阳台上。
“野哥,你怎么跑对面去了?”傅豪诧异。
时野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说,“等流星雨呗。”
柳清川走到时野身后,手搭在他肩膀说,说,“我们下去吧。”
汪燕燕抬头看着两人,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深夜的石榴坊很安静,楼顶天台是离星空最近的位置,傅豪还按照妈妈的吩咐带了四个小马扎上去。
新闻里说狮子座流星雨每年都会出现,但平均三十三年才会出现一次高峰值,流星数目可超过每小时数千颗,而今年将是一次大爆发。
可即使如此难得,对于石榴坊来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只有时野他们四个人期待着。
大概是凌晨两点多,四个人坐在小马扎上仰头看天,星空还很寂静。傅豪像是怕冷,不知从哪儿翻出件军大衣裹着,他吸了下鼻涕说,“你们不觉得咱们这样挺傻的吗?”
汪燕燕斜了他一眼,时野点头说道,“你是挺傻的,穿得像个看门大爷。”
“傻就傻,总比冻死强。”傅豪回击道。
四个人中确实他穿得最多,汪燕燕也被冻得打了个寒战,傻乎乎的傅豪却没想到把衣服借燕燕穿。
柳清川犹豫了下,搂住时野的肩问,“冷吗?”
“不冷。”时野转头看着他说,“谢谢你的外套,很暖和。”
时野下意识地朝柳清川身边靠了靠,汪燕燕看见了,心里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仰头看着无尽夜空没说话。
傅豪却闲得无聊还在叨叨,“你们等会儿许愿吗?不知道灵不灵?”
“那你试试看。”时野说。
“那许什么愿望呢?”
时野拍了他一下脑门说,“傻子,你的愿望我们都知道,不就是让红姐仰视你?”
“拜托,这个愿望我早就实现了好不好?”傅豪用手比划了下/身高,说,“傅红这个矮冬瓜,早就非得仰视我了。”
汪燕燕闻言看了傅豪一眼,难得傅红的小粉丝没有出来维护偶像。
时野跟傅豪无聊地吵闹了一番,又逃回到柳清川身边。两人头挨在一块,柳清川凑近他耳边,很轻地问,“你会许愿吗?”
“你呢?”时野觉得耳朵痒痒的。
“许。”
时野嗯了一声,想起某天在自行车上的对话,又靠近柳清川说,“你之前说我考得比你好,就让我骑车带你一次,这话还算不算数?”
“算数。”柳清川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
“那我就许这个,试试灵不灵?”
柳清川看着他笑了,搭着时野的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说,“别浪费心愿了。许这个愿望,还不如直接来求我。”
远处大街上传来几声犬吠,因为这个“求”字,时野突然想到几小时前,提到小提琴,柳清川开玩笑要看看阿野是怎么求的。
时野想起那个场景总是没来由的心悸,他不知道是因为柳清川复杂的眼神,还是因为他叫自己阿野。
他从来没注意到过,柳清川口中这声“阿野”显得这样亲密,而自己其实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