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听完原委,让胡公子把人交给他处置。
“李儒?”崔颂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仔细回忆。他只记得李儒在三国演义中有鸩杀少帝的功绩,其他的一概不知。李儒是个怎样的人,他带走任父究竟有何目的?
无从得知。
天色渐暗,貂蝉敛衽起身:“多谢公子,妾该回去了。”
目前还未知李儒的打算,崔颂叮嘱貂蝉,暂且按兵不动,不要引起李儒的注意。
临别前他问貂蝉,董卓身边有哪些谋士。貂蝉回道,董卓身边的谋士不少,但大多是摆设。受重用的就只有两个,除了李儒,另有一个穿灰衣的文士。问及姓名,貂蝉说不知,那谋士十分神秘,只在与董卓谋事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太师府,谈完就走,出入都走最偏僻的后门,从不参与会宴。
崔颂只当这是一个不曾记载在历史上的,隐藏在董卓背后的高人。他又向貂蝉寻问吕布,貂蝉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人,但还是如实道:“吕将军,骁勇而有威严,令人望而生畏。”听着像是普通的陈述,不带丝毫旖旎的味道,仿佛两个人并没有私情。
崔颂又多问了几句,发现的确不是他的错觉,吕布和貂蝉就是打照面的关系,演义里的一见倾心并不存在。不仅如此,听貂蝉的描述,董卓对她也没有所谓的迷恋。
“太师手握天下权柄,府上美人无数,怎会看上妾身的蒲柳之姿?何况太师……禀性暴烈,动辄打杀,妾身唯恐自己伺候的不好,每日战战兢兢,岂敢心存妄想?”
董卓改立献帝以后,大权独揽,要什么样的美人就有什么样的美人,连宫里的妃嫔宫女都捞出来给自己享用了,更别提其他人献上的各式各样的美女。貂蝉虽然是董卓的侍女,但因为其年龄小,又非董卓喜欢的类型,董卓对她无甚兴趣。
崔颂回到驿站,戏志才并不在房内,待到天黑,宵禁时间过,戏志才还是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朝过后,一个消息如平地惊雷,砸在士人们的心头。
董卓已掌握荀攸谋逆的铁证,要荀攸老实交代整个事件的主谋。荀攸宁死不从,被董卓一怒之下打折了腿,关进长安狱中最黑,最脏,最冷的牢房,三日后处以“具五之刑”。
何谓“具五刑”?这是沿袭秦朝的一种残酷刑罚,先在脸上刻上象征罪人的字,再割掉鼻子,砍掉脚趾,用鞭子活活抽死,然后砍下脑袋,枭首示众,最后把多余的肉切下来,拿到集市上贩卖。此刑法极其残忍,是专门为犯了“夷三族”大罪的人设计的酷刑。
此消息一出,立即遭到了所有士人的反对。
“荀攸罪不至死,何况是如此严酷的刑罚。”
董卓冷笑:“以下犯上,意图行刺帝王,这还不‘罪不至死’?”
质疑者无语,谁都知道荀攸是因为被怀疑预谋刺杀董卓而被抓起来的,跟圣上什么事?
可是董卓说有就是有,他强硬惯了。要证据?没有,拳头要不要?
“此乃‘夷三族’之刑,未夷三族而‘具五刑’,有违天和。”
董卓继续冷笑:这可是谋逆之罪,以你的意思,我是不该网开一面,放过荀攸一家,而该夷他们三族了?
质疑者哑然。
不怕流氓有文化,就怕流氓不讲理。不怕流氓不讲理,就怕他流氓的同时还一堆歪理。
不管人们怎么反对,董卓都能将他们一一反驳回去。
因为董卓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大家习惯了他的强硬与流氓,是以人们虽然觉得董卓这是强词夺理,却只当他是在排除异己,未曾深想。
一部分士人继续向董卓进谏,另外一部分则选择静观其变。未过多久,又有一条消息传来,原以为有三天时间缓冲,寻思着曲线救国的士人坐不住,那些作壁上观的士人亦坐不住了。
但凡参与除董大业的,人人自危。
据闻,荀攸在狱中受了刑罚,伤口发脓,当夜便发起高烧,说起胡话来。董卓的谋士李儒向董卓进言,想要趁此机会撬开荀攸的口,将参与谋逆者一网打尽,并引荐了一名神医,全力吊住荀攸的性命。
当钟繇将消息带给崔颂的时候,已是第一日的下午。
崔颂沉默许久,与钟繇一拜:“还望钟书郎为颂引荐。颂,愿投身于王温侯帐下。”
钟繇与崔颂打了预防针,说了当日王允召集反董义士时发生的事。
当崔颂听到许攸说他坏话这段,不禁疑惑。
许攸?是那个背叛袁绍,帮曹操烧了袁绍的粮草,最后因为每天吹嘘自己功劳、鄙视曹操而被杀的许攸吗?
原来的“崔颂”何时得罪了这人?
钟繇又道,王允不是偏听偏信之人,自己会帮崔颂在王允面前正名,让他不用担心。
带崔颂去见王允之前,钟繇犹疑道:“小友与大鸿胪卿有旧?”
……大鸿胪卿是哪位?
崔颂深感头秃,含糊其辞地带过这个话题。
同一时刻,刘曜府。
“大鸿胪卿,有一江姓士子求见。”
“不见。”当他刘曜府是什么地方,无名之士也来拜谒?
“那士子说,等大鸿胪卿看过这封尺书,再做决定不迟。”
刘曜本不欲理会,又觉得看看无妨,便接过那条方寸大小的丝帛,展开一看。
他沉下脸,将丝帛丢进炭盆烧毁。
“让那士子进来。”
江遵在家仆的指引下掀帘而入,刚绕过屏风,就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眼。
“你的那封短书是何用意?”
尺书上,仅仅写着四个字。
——君与崔颂。
江遵泰然道:“在下相信大人与崔郎‘渊源’颇深,因此,赠与大人一条重要的情报。
“那崔家颂郎,如今就在这长安城中。”
刘曜彻底沉下脸,阴恻恻地盯着江遵:“那又如何。”
“大人莫要误会。”江遵这时才姗姗行礼,“遵,只为投诚而来。”
董卓府,吕布不满胡轸打了败仗却无惩罚,还要因为所谓的“神医”而受到褒奖。
“我待太师如父,太师如此,叫布如何能服?”他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抗议。董卓不耐烦了,让他去问坐在角落老神在在的李儒。
“此乃李文优之计也。”
吕布将炮火转向李儒:“先生此举,莫非是亲胡轸那厮,而轻布乎?”
明知道他和胡轸不对盘,还要帮胡轸捞个功劳,向胡轸示好,这不是跟他吕布作对是什么?
“奉先言重。”李儒轻飘飘地打着太极,“我无意帮扶胡文才(胡轸),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主公的大业。”
他这样的态度只让吕布觉得敷衍,且十分虚假,愈加牵动他的怒火。
“然则此事不公,叫布如何能忍?”
虽然已经极力控制语气,吕布还是无法忍住他的牢骚。
董卓大怒,抄起身边的手戟就丢了过去。
“竖子,你想误我大业不成!?忍不了就给我滚!”
尽管吕布已侧身闪避,那手戟还是擦过了吕布的衣袖。
吕布神色骤变。
第66章 出谋划策
吕布借着低头的动作掩去眼中的愤恨, 厅中顿时寂静得可怕。
李儒见事态失控, 忙出声缓解:“这伺养兵器之人当真可恨, 竟护养不力, 使戟上的系线挣断, 以致主公不慎脱手, 险些误伤了吕将军。”
李儒毫不犹豫地将锅推到为董卓保养兵器的小兵身上。董卓这时也冷静下来,接到李儒的眼神示意, 再看戟上用来固定的细绳正巧裂了,便顺着台阶而下:“文优说的是,那伺弄兵器的小卒在哪,我定要好好惩罚他。”
言辞间颇为理直气壮, 仿佛刚刚那危险的一幕,真的是因为绳子断了, 而非他故意为之。
李儒进言道:“如此玩忽职守之人,需得处以极刑才是。”
三言两语, 就要夺走一个无辜小卒的姓名。
李儒却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一来,哪怕不能糊弄吕布, 至少也能维持明面上的和平。如果吕布能够依照他的指引迁怒于那个小卒, 那更好,杀他能快速平息吕布的怒火。
二来,他李儒做事必定不留隐患。对方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卒,然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多少英雄豪杰在阴沟里翻船?他把锅推给对方, 难保对方不会记恨, 既然如此,不如得罪到底,一不做,二不休。
所以这个提议对李儒而言如呼吸般自然。吕布不知李儒的险恶用心,但他没心情归罪一个倒霉催的无辜小兵。
“不必了。布既无恙,先行告退。”
说董卓掷戟是手滑?呵呵。
吕布此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原本对董卓十分尊敬,若董卓能承认一时的冲动,向他表示歉意,他或许能既往不咎。然而董卓并非能够承认自己错误之人,加上李儒顾及董卓的脸面,巧言狡辩,这就让吕布很不爽了。
差点没了小命,你一句手滑就想揭过?
在不爽与愤恨的驱使下,吕布耿直地请辞。
吕布不接这块遮羞布,还当面打脸请辞。这使李儒有些尴尬,董卓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等吕布走后,董卓阴着脸,询问李儒:“依你之见,奉先可会因为此而记恨于孤?”
李儒道:“那就要看吕将军本人是如何想的了。”
心中却道,性命攸关之事,要不记恨谈何容易。
这种真话是不能讲的,以免到时万一真有什么,惹来董卓的迁怒。
董卓没有说话,心中对吕布已经产生了疑虑。
再说出门的吕布,因他素来在董卓府中有头有脸,管家亲自派侍女送他出门。巧的是,那送吕布的侍女正是貂蝉。
吕布起先并没有留意送他的侍女,直到他闻到一阵似曾相识的衣香。
你向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因为这细微的熟悉感,他张口即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貂蝉闻言一惊,却只能顺从地抬起头。
吕布认出貂蝉正是前日——当他听闻胡轸吃了败仗准备落井下石,却被董卓大声辱骂之时进屋送酒的小侍女。因为她打断了董卓对他的羞辱(虽非有意为之,却在无形中替他解了围),吕布因盛怒而显得凶狠的语气不免缓和了几分。
吕布不想为难貂蝉,歇了发火的心思,让她送自己出了后院。半途中他遇到了另外一人。那人他前些日子在董卓府外见过,盛怒之下,竟未曾留意对方。
对方却是注意到了吕布。正是戏志才,听到这几日沸沸扬扬的留言,明白是李儒向董卓进言,利用荀攸设下陷阱,以荀攸为饵,诱出并除去政敌。
他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求见董卓,道上见吕布怒气冲冲地离开,不由蹙眉。
他加快脚步,厅外执勤的侍人见他匆匆而来,正准备为他掀开竹帘,一人自厅内掀帘而出,与戏志才直面相对。
刚出来的李儒不避不闪地打了个招呼。
见戏志才没有与他叙旧的打算,李儒亲自为他拨开竹帘,笑道:“志才请,主公已恭候多时。”
“文优似乎信心十足?”
李儒摇头:“儒与志才,不过政见不合,志才之能,儒如何不知?我二人皆未主公出谋划策,各凭本事罢了。”
以董卓的性格,即便他李儒不出这些阴毒的主意,董卓也忍不了多久。
戏志才心知李儒是在暗示自己——他的行事作风不合董卓的心意。
又咀嚼着“政见不合”四字,想到他与崔颂的“杨墨之争”,默然许久。
他走进厅中,早听到他与李儒对话的董卓安坐上位,朝他一指。
“先生坐。”
自董卓进驻洛阳,日益膨胀,他对手下人的态度不复原先的亲昵豪爽,动辄打骂,唯独文士例外——董卓能堪重用的谋士就这二三人,竟能强忍住自己的脾性,对他们耐心至极。
董卓原以为自己不听戏志才之言,与李儒暗地里处置了荀攸,戏志才多少会有些不快。却不想戏志才神色如常,没有任何怨言,且一进门就直入主题,询问李儒的“引蛇出洞之计”,为其完善细节。
这不代表戏志才赞同李儒与董卓的做法。他只是理智地明白:覆水难收,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设法补救,将不安定因素降到最低。
见戏志才如此行事,董卓心道,果不出李文优所料,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戏志才听到荀攸没事,并不意外。
李儒行事,总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又怎会真的对荀攸下手?
戏志才为董卓提出几点补充,董卓抚掌而赞:“就依先生之言……此事就交托给先生了。”
在董卓看来,戏志才这人什么都好,人聪明又不惹事,深合他这个主公的心意。唯独一点,戏志才只提计谋,却不融入。不说宴会,议会从不参与,就连他自己提出的策略,也只是讲个大概,从不沾手。因而,比起能够亲力亲为,为他办事的李儒,董卓自然更倾向于后者。
对于多疑又操控心极强的董卓而言,不拉戏志才下水,始终无法对他付诸多少信任。
戏志才读懂了董卓的言外之意,明白这是迟早的事,遂作揖领命。
另一边,王允接见了崔颂,不管他心中作何想法,对崔颂都摆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此时屋内还有几人,对崔颂瞧不上眼的许攸不在其列。
众人商讨反董大计。
王允道:“间之(离间计)。”
一人问,要离间董卓与谁。
王允道:“诸位看吕奉先可行?”
众人皆默。
不是反对,或觉得这件事不可能,而是这件事风险太大了。吕布素有骁勇之名,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说服吕布弃暗投明。谁都知道吕布与董卓亲如父子,万一游说失败,被盛怒的吕布一刀砍了怎么办?退一步说,哪怕吕布没有当场砍掉自己,也难保他不会把自己抓起来,去向董卓告状,到时候还不是难逃一死,甚至死得更惨。
因此众人——不管是觉得自己有能力说服吕布的,还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足的——都沉默不语,不予应答。
钟繇见众人无一人说话,正要揽下此事,却有一人先他一步,接了王允的话。
“愿为代劳。”
崔颂拱手一礼。
若要提及谋略,目前的他远远比不上这个时代的谋士,但要说到嘴炮,他自信不逊于人。
更何况,他还有知晓历史走向的优势,又从貂蝉那儿知道了一些辛秘,怎么也比其他人多了一些成算。
王允连道三句好,问崔颂需要什么帮助。
崔颂回了一句:“颂一人足矣。”
在场文士,或钦佩,或觉得崔颂此人太过狂妄,许攸所言不虚。
一人耻笑道:“崔郎声名远播,可别落得与荀公达同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