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带兵突击的是江西都指挥使王禾。
马九主要负责防守街巷,同时调动火炮和火铳协同攻击。
马九手上有二百名火铳手,这些火铳手是沈溪手头最精锐的兵马,使用的全是刚改良的燧发枪。
火铳手封锁了城南向城中进发的主要街道,若叛军继续向城内推进,马九便会率部迎击,否则在这一战中他只能旁观,无法影响王禾带兵斩获功劳。
“呜嗷嗷……”
之前只是叛军虚张声势的喊杀声,但到了此时,城中官军嘹亮的呐喊,瞬间掩盖了叛军虚弱无力的声音。
第一四三〇章 邵阳巷战
官军就好像杀红眼的猛兽,或手持长矛,或挥舞长刀,排着军阵,从城东、城中和城西杀向南门街巷。
当官军逼近身边时,叛军上下才回过神来。
很多异族士兵扛着装满钱帛的布袋,牵着装满粮食以及锄头、镰刀等生产资料的牲口,准备撤走,忽然从同伴口中得知,官军杀来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之前进城时太过轻松,掠夺物资也很简单,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心理,现在官军突然杀奔出来,他们才知道掉进陷阱里了。
在遇到官军袭击的情况下,叛军想集结起来反抗,却发现大多数异族青壮已分散进入各街巷民户中抢劫,此时街面上已基本找寻不到成规模的部队。
叛军头领跟下面的士兵断绝了联系,现在才去召集人手时间已经来不及。而在这种需要体现单兵作战能力的巷战中,叛军几乎不占任何优势。
沈溪站在塔楼顶层窗前,看到很多叛军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直接被官军擒拿,跪在地上双手抱头,一动都不敢动。
沈溪轻叹:“就算你们联合起来,可以跟官军斗个旗鼓相当,但你们骨子里只是目光短浅的普通百姓,只有当你们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的时候,才能跟官军正面抗衡,城外的荒山野岭便是你们天然的帮手。”
“如果进入城池,你们就变成上岸的鱼,除了尽快回到水里,便再无任何求存的办法。即便你们垂死挣扎,也最终只能咬上官军一口,避免不了失败的命运!”
此时的战事,官军一路高歌猛进,而叛军尽管占据数量上的优势,但因本身他们抢掠的东西太多,又割舍不下,连逃走都没力气。
一场看起来势均力敌的战事,其实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一边倒的结局。
交战双方此时都顾不得考虑谁胜谁负,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官军气势如虹,而叛军则想带着战利品逃离战场,兵无斗志。
故此,双方遭遇时,兵力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官军总是能够集中优势兵力攻击叛军的小股部队。
在这种巷战中,官军训练有素、相互协作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即便官军素质并不能让沈溪满意,很多新兵蛋子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即便沈溪没做出太有针对性的安排,甚至连动员大会都没有,但只要上了战场,在杀红眼的情况下,都能以一当十,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有时候,一两个士兵也能将几名甚至十几名叛军追得到处乱跑。
官和贼,临战心态截然不同!
沈溪看清楚战场上一面倒的局势后,明白很多事从开始就决定了,这也是时代所决定,只要他能把官军的优势发挥出来,其实平息叛乱并不困难。
王禾带兵冲杀在第一线,此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堂堂的江西都指挥使,而把自己当做冲锋陷阵的猛将,在这种危险性极高的巷战中,浑然不顾身后到底跟有多少人,所向披靡,风头之盛一时无两。
跟苏敬杨这样先后中过秀才和举人,半道才承袭家中将职并一路走到现在都指挥使不同,王禾之前却是荫袭的卫指挥使,应对沿海贼寇方面有一定经验,属于实践派。等他亲自领兵上了战场,头脑发热,热血上涌,将畏惧置之脑后。
沈溪站在远处,从望远镜里看到莽夫一般的王禾,摇摇头道:“王禾跟一个成熟睿智、行事冷静且能照顾整体战局的帅才尚有不小差距,将来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相比王禾在城中跟叛军正面搏杀,沈溪能想象苏敬杨闻听城中战事后的郁闷。
此时叛军第一线兵马已全线溃退,而有的部族已开始往城外方向逃窜,毕竟城门尚在他们手上,现在依然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
云柳派人查探过形势后,上塔楼向沈溪奏禀:“大人,现在已有叛军逃出城去了,看似有南遁逃匿的打算,是否立即派兵封堵城门?”
在云柳看来,现在战局已完全在沈溪掌控中,最好不要放一个叛军出城,免得留下后患。
沈溪却不以为然,摆摆手道:“先放一批叛军出城,如果叛军发现城门被堵,激发决死一战之心,实非本官所愿。即便叛军出城也无妨,他们带着那么多东西,又舍不得丢弃,想撤到紫阳关以南地区纯属痴人说梦。苏指挥使的人马正在等候他们,传令下去,继续将包围圈收紧……”
这会儿沈溪不急着关门打狗。
先放一些狗出去,让所有叛军感到有逃生的希望,自然不会用心抵抗,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取其他人逃命。反之,如果没有了退路,叛军在拼死求得一线生机的希望刺激下,会变身成豺狼虎豹,到那时沈溪手下这些官军能否应付,反倒成了未知之数。
沈溪必须要考虑到自己这边的官军和地方守备兵马,没有太多实战经验,同时数量也不及对手的问题。
现在只是靠一鼓作气,战果如果无法扩大,那下一步有可能叛军就会发起反击,祸福难料。
战局进一步发展!
沈溪从未有亲自上战场的打算,他只准备当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甚至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他可没打算为邵阳城殉葬,能胜利固然好,但如果叛军反戈一击,他也不会留下来恋战,反正他手里有大把官军可供调度,最终的胜利必然是他。
云柳刚下塔楼,继续到前线侦查敌情,有传令兵来报:“大人,宝庆知府求见!”
沈溪冷笑不已:“来得倒是挺快,告诉周知府一声,让他在下面等候……”
话音未落,沈溪便听到楼下有争吵声传来,宝庆知府周凌气势汹汹,一副要把阻拦他的士兵生吞活剥的模样:“……活腻了?连我四品知府都敢阻拦?事关重大,若宝庆府失守谁来担责?”
沈溪在窗口高声回道:“本官担责如何?”
周凌听到这话,往楼上看了一眼,见沈溪正探头往下看,赶紧道:“沈中丞,您这到底要作何?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要我们府衙、县衙好好配合你,安抚好民众,坚守好岗位,与叛军好好打一仗。怎么突然便任城门洞开,纵贼兵入城,难道您要把宝庆府折腾失守才肯善罢甘休?”
对于宝庆府府、县两级衙门来说,事情变化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昨日沈溪进城,说是城外有叛军追击,本来周凌还没太当回事,结果才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沈溪就派兵出城追击。
周凌原本以战火就此远离,结果中午刚过沈溪便来报,说是叛军要攻城,让他和邵阳县令配合他工作,结果这头府衙和县衙刚把“撤离南门战区”的百姓安顿好,就闻报城墙已被叛军攻破。
周凌原本又惊又怒,以为城陷只能遁走,结果沈溪派人告知,这一切乃是沈溪制定的“诱敌深入”的作战计划,顿时火冒三丈,赶紧来找沈溪质问。
等满肚子的气撒出来,周凌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知府,而沈溪却是高高在上的两省总督,他根本没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一时间气势顿时萎了。
第一四三一章 没悬念
早在赶来塔楼的路上,宝庆知府周凌便听说,随着埋伏的官军出动,前线战事迅速进入白热化阶段,官军目前已占据全面上风。
这也意味着,总督大人制定的作战计划,切实可行,而且执行得还很顺利。
此时在马上就要打大胜仗的沈溪面前发怒,殊为不智!
沈溪瞪了楼下翘首观望的周凌一眼,道:“周知府,本官安排,乃是当前最好选择,虽然这会给城内百姓带来一定困扰,以及财货方面的损失,但也算是用局部利益换取整体战局的主动。”
“你想想看,一旦这路多达四千余众的叛军彻底解决,那紫阳关、石羊关以南的叛军就会成为惊弓之鸟,自乱阵脚。如此一来,本官无须再花费大力气去平叛,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到招抚上!”
周凌脸上露出些许不屑。
他可不想招抚那些不服王化的乱民……在周凌看来,对待这些背叛朝廷的“蛮夷”,官府根本不用妥协,他更想沈溪直接带兵南下,将之全部剿灭,让那些“蛮夷”知道王师的厉害,给地方官府撑腰打气。
对待地方少数民族的两种截然不同心态,造成周凌不能理解沈溪的所作所为,只能用沉默进行对抗。
沈溪看不惯对方那种倨傲的态度,有些厌烦地摆摆手:“周知府且在楼下等着,待战事结束,本官再与周知府一同前去前方视察战场!”
周凌拂袖转身,清亮的声音传来:“沈中丞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但下官得回去安抚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调度府、县衙役维持秩序。战事结束,城中必然一片混乱,甚至有宵小浑水摸鱼,却不知这些事情沈中丞可有考虑过……”
此时的周凌昂首挺胸,步伐稳健有力,好一副名士风范——他以为自己什么事都比沈溪考虑得周全,但其实只是在沈溪面前卖弄一下,以图在两省总督面前留下个勇于任事、不畏权贵的好印象。
周知府前脚刚离开,王禾派来汇报战况的传令兵,已到了塔楼下。
传令兵仰头见到沈溪,扯着嗓子喊道:“大人,冲进街巷的叛军大多已被控制住,剩下的叛军正在向城门退却,王指挥使正在率部追击,他请您派兵打扫战场……”
沈溪皱了皱眉,喃喃自语:“之前的战场原本就是民居,打扫什么战场,你以为是在攻城略地?”
突然想到什么,沈溪高呼一声:“来人啊,传本官令,城墙上埋伏于两翼的一千兵马,迅速向南城门进发,第一时间夺回城门的控制权。告诉何鸿何千户,此战务必一战功成!”
“另外,战前从西门悄悄出城的五百官兵,配合城头上的行动,务必第一时间把城门给我堵上了。”
“得令!”
传令兵翻身上马,带着令旗迅速离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消息传出去。
没过多久,城内响起洪亮的号角声,这是官军发起全面进攻的信号。
之前只是王禾率领的两千赣军对叛军攻占的街区发动攻击,现在沈溪要将手中所有兵马调动起来,将叛军控制的南门一带区域进一步进行压缩,并在最短时间内解决这股敌人。
如果叛军回过神来,集合一处,负隅顽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在沈溪的号令下,城里城外所有官军发动猛烈的攻击,叛军一路败退,根本就形不成有效的抵抗,沈溪只能通过望远镜,看到远处闪现的火光和升腾的烟尘,连具体的人影都寻不到。
不过此时有些城南的百姓,冒死回到自己家中,想拿走一些东西……这些物资有很多是沈溪派出人马安排,邵阳城里的百姓自己的生活也困苦不堪,他们盗取官军的财货,分明是想虎口夺食。
沈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能力更无眼光的百姓为了让自己和家人吃饱肚子,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是情理中的事情,他摇头轻叹:
“也罢,这种事虽然在我眼皮子低下发生,但无关大局,只希望这些人别因绳头小利而影响整体战局进展!”
这点小小的不和谐,未影响到战局,随后府衙、县衙的官差按照知府周凌的吩咐,往城南的街巷而去,他们的任务,在于维持战场后方的秩序,之前混进交战区域偷鸡摸狗的百姓,有的被官差当场拿下,有的则东躲西藏,现场一片鸡飞狗跳。
但不时有叛军零散士兵冲杀而至,官差看到后一哄而散,那些被拿下的老百姓暗自庆幸,迅速站起来躲进民舍中,再不敢现身。
沈溪暗自摇头:“江西和湖广官军,毕竟没经历过系统的训练,又无实战经验,短时间内仍不能担当大事,这么铺天盖地冲杀过去,还能有如此多漏网之鱼,表现真是太糟糕了。还好只是南方没多少见识的叛军,如果是大草原上的鞑靼人,这些漏网之鱼或许就会改变战争局势!”
果然如同沈溪所料,即便有少量叛军躲过官军密集的攻势,也不过是出来吓唬官差和百姓,根本没能力扭转不利的局面,他们更多地是蹿入大街小巷,试着从别的城门逃走,但人没走出多远,就遇到尾随而至的官军,稍微打斗便束手就擒。
不多时,云柳上塔楼来奏禀:“大人,叛军被分割包围,预计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全歼。此时南城门已封堵,部分冲出城池的叛军也被我城外兵马歼灭……不知接下来您还有何吩咐?”
沈溪道:“没什么好吩咐的了,等着清点战果就是!”
虽然官军成功光复城门,但由于之前有不少叛军逃出城,并未真正做到一网成擒。但沈溪没有安排兵马追击,因为他知道苏敬杨的大军随时会杀回来。
有苏敬杨守住官道,叛军只能躲进荒山野岭,最后真正能回到南方叛军掌控地盘的人屈指可数,至于把从邵阳劫掠到的财货带回他们的村寨,在翻山越岭的情况下,纯属痴人说梦。
这场看起来声势浩大,双方似乎旗鼓相当的战事,其实从开战伊始,就已注定最后的结局。
随后虽然还有扫尾的事情要做,但沈溪已从塔楼上下来,他没有跟之前说的那样带人去前线视察军务,因为这会儿那些刚刚收复的街区没有想像的那么安全,很可能会从某个民户中窜出一小队叛军士兵,威胁到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