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第 12 章
第二日清早,因为时间紧急并没有告诉太多人,所以只有何东篱与白及行至江边给顾伯俞送行。
“子清你其实不用来了,明年你不就回京了么?有这么舍不得我么?”顾伯俞看着何东篱一脸没休息好的样子,笑着说道。
“是啊,大少爷是处处留情,谁知道待到我回京以后,您还记得我否?说不定有了新欢,建了摘星楼,就见不得我这个破庐屋了,那我还不得趁您恩宠还在,抓紧讨点好?”何东篱没好气的给了顾伯俞一个难堪。
顾伯俞自知自己落了下风,便摸了摸鼻子,讪讪的对着白及说道:“白大夫,您也不好好管管子清,人家好歹也是清白公子,经不起这样诋毁的,以后谁敢跟我?”
白及看着顾伯俞抱怨的模样,不由发笑,露出自己右边一小颗虎牙,柔和又俏皮,眉眼少了很多原来给人的距离感,变得温和又亲切。
可能何东篱都很少见到这个样子的白及,不由失了神呆呆的,很久没发出声:“季临,你有一点变了...”何东篱喃喃的说道。
白及笑容在脸上一凝,心中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奇特,好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突然,鱼默从船甲板上走来,“少爷快些准备吧,马上我们就要出发了。”
听到此,顾伯俞脸上的嬉笑慢慢退散,染上了不舍之色,拱手对着白及说道:“来此扬州,感谢白大夫的照顾,此去经年,不知何事能还能遇见白大夫,望白大夫无病安康,若有念想,书信来访,希望白大夫不嫌叨扰。”
白及微笑着应了礼:“白某感激,希望顾少爷一路顺风,万事顺心。”
顾伯俞随后来到何东篱身边,说道:“子清照护好自己,顺道替我去刘伯那尽尽孝心”说着就凑近何东篱的耳朵边小声说道:“还有白及,他阴天时腿脚不好,你一个当表弟也不知关心,没事帮他照看一下孩子。”
何东篱忍无可忍,咬着牙说道:“我知道了,大少爷,您也记得帮我和家父与顾伯母问好,我年后就回去,切记,做事不可冲动。”
说着顾伯俞便上了船,只留下白及与何东篱在岸边,看着船越行越远...
“季临,你觉得夷欺这人怎么样?”
“天真烂漫,不失远谋。”
五日后,顾伯俞刚下马车,就见到顾大奶奶就携着一家家眷来到门口等着了。
“母亲,这天气炎热,你在这门口等着,做什么?”顾伯俞一把搀住了顾大奶奶的手,扶着她往家中走。
“无事,让我看看我儿...”说着就拽着顾伯俞周身瞧了一番,“我儿瘦了,也精神了,你知道么?前些日子,货到了的时候,太子亲自去看了,夸你有能力,你到是不知,一开始你刚到扬州不久时,有人背地里说你是废柴,这回一定赶不上趟儿,现在想来有人要隐隐作痛了...”顾大奶奶说着眼神就往身旁顾二姨太身上瞟,故意把声音提的高高的,生怕人不知似的。
“娘,咱们消停会...”顾伯俞一向对妇人家的事烦心的很,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畏畏缩缩地二姨娘,只好弯腰行礼,笑着念到:“夷欺不在的时日,多谢二姨娘照顾母亲了。”
二姨太听到顾伯俞喊到自己,连忙陪笑着摆手说到:“哪里,哪里。”
“你干嘛...”顾大奶奶还想说些什么,连忙被顾伯俞打断“母亲,好饿,好饿,还没吃饭呢!”
顾大奶奶这才停下,连忙笑着拉着顾伯俞进了屋“是了,是了,还没吃饭呢,快,都等着呢,我叫林妈做了你爱吃的桂子鱼....”
到了晚上,这两日舟车劳顿,顾伯俞早早回自己房间休息了,正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养神时,突然想到了今天顾大奶奶的话,她说太子去审查了货,太子怎么会对这样的小事如此上心。
他倒是也对这个太子有所了解,就是那个被白及姑姑丢了又重新找回宫的孩子,身世倒也是离奇,据朝廷那边消息的意思是,太子刚一直以来就收世家势力,又同时给足了贵族好处,简直是个老好人,挑不出问题,深得人心,但是顾伯俞知道,这种没明显立场的,是站不住脚的,看这两年的趋势,太子是要继续收拢世家了。
据江礼的来信的意思是,太子是想提议继续扩大地方转运使的权力,使转运使来主管漕政,顺道废除舟楫署,责成地方长官分负其责。
其实顾伯俞明白,这件事情看起来虽是没明摆这针对顾家,可谁都知道,光靠地方舟楫署,是无力养的起这么长的运道的,所以地方长官只能靠着民间商队,提供商税,这样就给了民间商队一次滋长的机会,若是直接交给转运使,顾家无非是受影响最大的。
隔日,顾伯俞就去赴了江礼的约。
听雨阁今日翻牌谢客了,本该繁华的酒楼,在今天格外冷清,顾伯俞循循环环的跟随小厮来到了一个房间,刚推门,就见到江礼正襟危坐在桌前。
“江大人,抱歉,久等了。”
“顾兄客气,赶紧入座”
二者只是寒暄了两句,便进入了正题。
“前些日子,麻烦江大人了,改日定将重谢,还希望江大人能将朝廷之事稍告一二,让顾某好做布局。”顾伯俞坐在桌子边,端起酒杯,缓缓说道。那杯酒在顾伯俞手上一直微微摇晃,并不着急将它递到嘴边。
“江某定将知无不言.....”江礼客气的说道。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之前顾某在扬州得到了消息,朝廷准备将商运税提到四成,这可是有什么含义啊..”顾伯俞缓缓的端起酒杯,小泯了一口,神情冷漠的说道。
“不瞒您说,上面是有将漕运回归中央的意思,您也知道,漕运是南北要道,太平盛世还好,要是动乱起来....圣上也是担心到时候...没办法统一调度。”江礼也明白,看着对面冷下来的脸,语气说的很委婉。
虽然自己贵为户部侍郎,可是顾家是京城的巨贾一把手,自从前朝市场放开过后,国库一半来源就是商税,他知道顾家不能倒,一棵大树虽然倒了,可它根依旧扎在原地,阻止了别的树木生根发芽,就算是想要铲除这棵枯木,也不是一朝半夕能做到的。
“当年江南战乱,南北物资交通不畅,户部为了配合兵部调遣军用,点名让顾家运送粮草,当年家父家业虽小有规模,但也谈不上无所顾忌,就这样依旧冒着金钱散尽的决心,调动西北与淮扬地区的所有名下的人力、财力支持平乱,虽算不上什么千古不朽的佳话,但也是做了一件尽善尽美的好事,大大小小算个功臣,上头现在是看着这漕运油水重,来和百姓抢粥喝么?”顾伯俞悠悠哉哉的给自己满上了酒,手指不停的摩挲着酒杯冷冷的说,什么怕调度不来,还不是怕顾家仗着财势大来垄断南北吗?
“顾少爷,这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会不懂,虽是名义上由舟楫署管理,但是谁都知道背后是你顾家,如今顾家主控的江淮地区占了六成,这么关键的位置,朝廷是不会交给您的。”江礼也是明白人,他知道顾伯俞不可能轻易同意,于是继续说道“况且,直接交给转运使顾家依旧可以继续经营这南北水道的。”
“哈哈...哈哈...哎呦喂...可笑死我了。”顾伯俞突然扶着桌子笑了起来,“好一个继续经营.....哎呦喂”
“我想我今天真没猜错,江大人是来当说客的,是替谁?户部尚书?还是你那个太子啊!”顾伯俞突然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按着桌子站了起来,嘴角挂着笑,似醉非醉的指着江礼的鼻子。
“江大人啊江大人,你好是聪明,你说江大人,我将船队交给转运使他是听我的,还是听你们的,害....你们倒是好,不想给我饭吃,还想叫我给你们白干活啊.....你是不是想逼良为娼啊。”顾伯俞大声说着,一边说一边左摇右晃的在桌边走着....
江礼看到他这疯癫模样,生气又羞愧,脸色青青白白,很不好看,还好是读书人,念了几遍孔夫子压抑住内心愤怒,强装镇定的说道:“顾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伯俞有重新拿起酒杯,悠哉悠哉的靠在墙上缓缓说道:“原来在地方舟楫署那,他们没能力,都是人家拜托我帮着运,你们倒好,层层加税,这倒不算什么,现在要直接归中央管了,摆明不要我们插手了,现在还好意思说继续经营,干嘛?想让我们听你的话?我可没你那么乖,这么愿意给人当狗腿子。”顾伯俞对着江礼摇了摇头“你这是打一手好牌啊,还知道羞耻么?”
“嘭”江礼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摔,脸气成酱紫色,指着顾伯俞骂到:“不知好歹,少将你那市井气带来,你倒不是看看你在和谁说话。”
顾伯俞也不听,直径走向一旁的酒桌,拿着压在酒杯下的一封信,塞在腰间,笑道:“是是是,江大人,我就不再这肮脏您的眼了,在下先行告退。”
随后顾伯俞潇洒的摆了摆手,大步跨出房间,走出酒楼....
少许片刻,江礼脸上的怒气还未来的及褪尽,迈步来到了与刚才一墙之隔的房间来。
房间内端端庄庄坐着一个人,那人脸上毫无表情,身上玄色蟒袍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那只微微泛蓝的义眼,在暗暗的房间里格外显眼。
“太子殿下”江礼跪在地上,恭敬的说“他不识好歹,您听到了。”
“劳烦江大人了...”
顾府
顾伯俞打开自己藏在腰间的信,映入眼帘的是江礼修长秀气的字迹,信的内容言简意赅,太子确实想要针对顾家,漕运收归中央大势所趋,已成定局,希望顾家立刻减少南北运道的投资。
作者有话要说:啊.....说不好,我觉得江礼真的是年轻有为....
☆、第 13 章
夜色迷茫,高耸庄严的宫殿外跪着一个人,那人不自觉得咬着唇,接触冰冷坚硬地面的膝盖早已经因为两个时辰的压制变得麻木疼痛。
宫内,李轩正坐在龙纹精雕软榻上扶着眉心,头疼不已。站在一边的吴顺将茶端上前去,担忧的说:“皇上,您这头疼病又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太子还在外面么?”
吴顺在皇帝身边照顾这么多年,自然了解皇帝性情:“还在跪着呢,都两个时辰了,您看这罚也罚了,想着这太子殿下一定也知道错了,要不就让他回去歇着吧,天也不早了。”
“让他跪着....咳咳咳”李轩说着就突然咳了起来,胸口的痰音轰鸣,脸色涨红,不知是因为暴怒还是咳嗽,脖子上的青筋直暴,本就衰老的脸上更加憔悴,连头发上的白发就变得晦暗无光。
吴顺慌忙跪下,老泪纵横的颤颤巍巍的说着:“老奴无能,但是陛下恕老奴多嘴,奴才自小跟着陛下,如今看着陛下与太子殿下父子间争吵,陛下劳心劳力,老奴心里实在是难过到不行,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莫要置气了。”
李轩看着宫门口,半响后,又重新坐在软榻上掩目休息。
“老奴替太子殿下谢谢陛下”说着赶忙起身来到了宫门口。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细细的小雨,李言洛依旧跪在台阶下,低着头,看着吴顺的出现,不发一言。
走廊里有几个宫人在来往忙着,吴顺提着自己苍老尖细刺耳的声音呵斥道:“眼都瞎了?不知道给太子殿下拿把伞?”
说着就挪着步子,慌忙的的来到了李言洛的身边,“这群奴才太不懂事了!回头老奴定要好好罚他,太子殿下委屈了。”
“谢谢吴公公了,这么晚了,您去休息吧。”李言洛推开旁边被吓得抖抖索索的小太监递来的伞。“父皇气还未消,我且在这跪着吧。”
“太子殿下折煞老奴了,您这是什么话,天下哪有父亲和自己孩子置气的,陛下只是一时气盛,您就认个错,服个软,什么都没了。”吴顺顺手将伞打开,撑在了李言洛头上,“让您回去就是陛下的意思,您私自跑到江南去,陛下自然起疑心,还望太子殿下沉住气,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言外之意李言洛再明白不过了,是啊,沉住气,眼看这李轩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帝位迟早是自己的,何必操之过急?可是是否是这样,想来只有自己与那坐在那与天同齐的皇位上的爹最清楚,想到这,李言洛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李言洛接过了吴顺手中的雨伞,缓慢地站起身来,这跪久了的腿,愈发不听自己使唤,刚起身,差些就踉跄倒地,还好吴顺连忙起身搀扶了一下。
“谢过吴公公,我就先行告退了,保重身体。”
“诶..老奴谢过殿下”吴顺连忙跪下行了个礼,然后目送着李言洛的背影慢慢走出了宫门。
宣仁六年秋,皇帝接纳太子李琛与户部尚书施宜修的意见,废除舟楫署,将漕运收归转运使管理,各地方分责。此诏下,大多商贾被迫放弃南北水运,损失惨重,其中损失最多的就是燕京顾家,好在六月前,顾家船队多是调至黄河,趁汛期输送洛阳货物,未损根基。
又是一年春,何东篱依照原来的约定归京了,刚到时,本想直接去找顾伯俞,可惜正值初春,顾伯俞人在庐州,忙着调度一年新茶,大约半月才能回,何东篱扑了个空。
何东篱于是回到了家中,见何扶风正在□□新来的何园学徒,孩童尚小,嗓音不稳,何扶风就叫他们在院子里练着,一院子的咿咿呀呀,好在少年嗓音通亮,不至于聒噪。
见何东篱回来了,何扶风起身笑着来到了他身边,拉着他坐在对面,倒一杯茶递在他面前,说道:“夷欺不在,想着你一定去找他了,我忘记说了。”
何府与顾府两家就隔了一个院墙,虽说这顾家家财万贯,但是天子脚下也难动土,虽然是早已偷偷购置些许房产,但是依旧住在这边的老院子里。
“是了,前些日子在扬州还说着不想要顾家的混账话,现在也是知道越来越上道了。”何东篱想着顾伯俞原来那副倔强的幼稚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那时,哪有孩子不长大的,夷欺虽然如此,可还是知道分寸的,这孩子,是你们当中最聪明的。”何扶风想着小时候顾伯俞在他们三个人中,年纪最小,虽是不爱读书,可嘴最甜,最讨喜。
何东篱听到父亲说道‘你们’时,心头一颤,不由想起来那日与李言洛见面时的情景,看着父亲正沉浸在回忆中,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到:“父亲,您还记得言洛么?”
何扶风顿时语噎,过了片刻,只能勉强说道“啊.......记得啊,后来就被父母接回家了。”
“他是哪人,为何在这里待了这些年。”何东篱紧张的抓住自己的衣袖,等着何扶风的回答,期待,但又害怕,他多希望那天只是恰巧,恰巧只是言洛在那,或者是自己做的一场梦而已....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言洛父母是你顾叔叔的朋友,因为多年在外,就交给了你顾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