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妃看他情真意切很是动容,不愧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亲儿子,母子同心。
“我派人寻了上好的山参灵芝一并带过来了,给母妃好好调理身体。”
“不碍事”嘉妃笑道:“你有这份心,母妃就很开心了。”
七殿下四处望了望,声音压低了仅二人可听:“这次宴会之事,虽然父皇压下来了,但是皇城内外还是诸多风言风语,儿臣想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
嘉妃没说话,从枕边拿起拨浪鼓挑了挑坠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既然古怪就不必深究,此事的浑水不好淌。”
“可母妃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七殿下愤愤不平:“岂能轻易罢休!”
嘉妃没有接话,悠悠看了他一眼,瞥眼望着窗外的天色开口:“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想想以后的事了。”
“母妃?”七殿下神色疑惑。
“你父皇年纪也大了,你该多对他尽尽孝道”嘉妃开口。
“儿臣谨记”。
“孝不是过问他衣食住行,这些琐碎之事自然有照顾的宫人留神,天下之大,你是皇子,利民为民这才是真正的孝。”嘉妃垂了睫,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七殿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嘉妃,嘉妃自潜邸以来一直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从不逾越半分,连父皇都称赞过她的品行是后宫典范。
如今这么一番话,却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母妃。
“皇儿”嘉妃扭头看着他,没有化妆过的容颜露出苍老之态:“母妃老了,你父皇也老了。”
七殿下默了默郑重地点头:“谢母妃教导,儿臣告退”。
嘉妃看着自己挺拔聪慧的儿子,伸手摸了摸波浪鼓。
窗外暮色沉沉,倦鸟归巢。
她脑子里浮现起来怡贵人宁妃那些年轻美丽的脸庞,自己已经老了,没有了让人沉迷的美貌,可是皇上不同,只要他想,会有源源不断的美丽女子,心甘情愿地踏进这个皇宫为他生儿育女。
皇帝有七个儿子,以后还会有更多,他的爱本来就少,能分到每个儿子头上的更是可怜。
可她不同,她只有七殿下。
如今她和皇帝都已经垂垂老矣的人了,七殿下还有漫漫一生,她这个做母妃的,总该为他筹谋筹谋。
***
毓秀宫。
卿贵妃扫落了一地的茶盏,皱眉伏在小几上懊恼不已:“可惜啊,可惜啊!”
若兰咬唇对着水笙摆了摆手,水笙上前轻手轻脚的收了碎片,将香炉里的香换成了宁神香才退下。
若兰看着卿贵妃阴沉的脸上,上了一盏新茶斟酌开口:“娘娘,您要小心自个身子啊。”
卿贵妃闭着眼,吸了一口气声音晦涩:“怡贵人那一胎是个儿子,眼看就呱呱坠地了,竟然就这么没了”。
若兰点头劝诫:“娘娘,怡贵人是个不识趣的,想必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了便没了吧。后宫之中年轻的妃嫔多得是,不知道有多少想为娘娘马首是瞻,娘娘挑几个顺眼的点拨点拨便是了。”
这话说得有理,卿贵妃勉强缓了神色吃口茶没出声,水笙进来回话:“娘娘,外面陆嫔求见”。
若兰打量了一翻卿贵妃的脸色:“没看到娘娘身子不适吗?打发了”。
“可是……”水笙迟疑:“之前陆家的人传了话,说这个陆嫔生得姿容无双,勉强算是娘娘的庶妹,望娘娘能提携一下。”
“混账!”这话直接刺激了卿贵妃,她忽然拍桌大怒:“什么东西!也敢要本宫提携!”
“不过是贱人生的贱坯子!是觉得本宫人老珠黄,恩宠不如从前,就急着送个新的来献媚于皇上吗?”
卿贵妃勃然大怒,面容扭曲声嘶力竭,若兰和水笙被吓得跪在地上。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若兰苦苦哀求。
强撑许久,卿贵妃喘了好几口气,跌坐回榻上,双眸满是悲切:“他们都当本宫老了,可本宫才三十岁啊,真饿就老了吗?”
屋子里寂静一片,无人敢应声。
许久后卿贵妃轻声吩咐:“若兰,你亲自送陆嫔回宫,水笙去库房挑些礼物一同送去。”
“娘娘”若兰眼眶通红,几乎要哭出声:“您若是不愿又何苦……”
“下去吧”卿贵妃浑身无力,将脸埋在掌心,颤抖着伸手,鎏金护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让本宫自个儿静一静。”
众人都退下候,卿贵妃抬眼环顾富丽堂皇的毓秀宫心里蔓延出无尽的苦涩,这里是宫中最华丽的屋宇,即便是皇后的长乐宫也没有这么精致,这是她这个贵妃该得的。
可她这一生能得到的也不过如此。
陆嫔得了卿贵妃的许多礼物又被大宫女亲自送回来,在新进嫔妃中自然地位不同。
回了瑶光殿,陆嫔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进去伺候。
绿绮恭敬地站在房门外,红绡从御膳房端来了杏仁露探头看了看:“娘娘还没有唤你进去伺候?”
绿绮也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红绡将手中吃食递给她忍不住蹙眉抱怨:“真不知道咱们娘娘是怎么想的,生得那番美貌,又是卿贵妃庶妹,新进来的嫔妃又有哪个越得过她去?将来侍了寝,必定是恩宠不断的。”
“可娘娘就是不上心,整日闷闷不乐的。”
“闭嘴!”绿绮小声训斥:“议论主子,不要命了?”
红绡瘪嘴:“我这不也是为主子急嘛。”
“好了,主子刚进宫后面那些小宫女底子还不清楚,你去留心瞧着点,可别让人钻了空子。”
红绡点头,正抬脚就看到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笑眯眯地进来了,忙扭头和绿绮对视一眼,迎上前娇笑道:“哎哟,公公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管事太监点头:“你们家主子呢?今天皇上翻了她的牌子。”
“新入宫的嫔妃中,你们家主子可是第一个侍寝的,这恩宠可不能倦怠。”
“这天大的福分,自然不能,自然不能”红绡陪笑。
“公公一路走过来也是辛苦,不如去吃杯茶水,奴婢这就去喊我们主子。”绿绮上前一步,给红绡使了个眼色:“前个内务府送来一批上好的雨前龙井,奴婢这样粗笨的人尝不出来个什么,还要请公公多赐教呢。”
“那成吧,快着点。”管事公公随着红绡进了偏殿。
绿绮赶忙转身敲了房门:“娘娘,皇上身边来人了,让您今晚去侍寝呢!”
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饶是沉稳如绿绮也忍不住着急起来。
“娘娘,管事公公在殿内候着呢,无论如何您得见见啊。”
话音落下许久没人应,咯吱一声门从里面开了,陆嫔踏步出来:“走吧”。
绿绮一愣忙跟上去。
入夜,瑶光殿陆嫔闭眼躺在浴桶里,身后的宫女嬷嬷小心地为她梳洗,之后梳妆更衣完毕,陆嫔吩咐了声:“收拾好了,就都下去吧。”
大殿里空下来,陆嫔起身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人。
秋波眉轻挑,桃花眼垂落,沐浴之后肤如凝脂带着红晕更添了不少妩媚。
她是家族中一众庶女中最美的,长了一张魅惑人心的脸蛋,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媚而不俗,只可惜她恨惨了这张脸蛋。
抿唇从妆奁底下掏出一个荷包,青色缎子上面绣着绿竹,陆嫔极为爱惜地抚摸着上面的花样,拉开丝线,里面是一缕长发。
她低头声声念念:“幼时不知,三千青丝绊情丝。”
红烛摇曳,外面绿绮唤了声:“娘娘,来人了。”
陆嫔将荷包小心地放回原处,起身回话:“来了”。
脚下绣鞋拖沓,她知道既然进了宫这一夜便是躲不过的,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她这一生从今日起便是困死在这深宫中。
陆嫔出了瑶光殿,红绡进屋清理东西,梳妆台上的妆奁没有关好,她顺着拉出来瞧了瞧,盒子底的静静躺着一个破旧的荷包。
她撇嘴轻蔑嗤笑:“果真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什么破落都当宝贝一样藏着。”
凤鸾春恩车在瑶光殿连着停了好几夜,不过月余,陆嫔一路晋升顺遂成容华。
皇城之中一时风光无限,众人皆叹当真是美人无双独得盛宠。
***
衍庆宫。
七殿下见嘉妃还病着,特地在宫外寻了一对俏生生的角儿好生教养之后送进宫来给嘉妃解闷。
午后不久,衍庆宫的小戏台子就搭起来了。
嘉妃靠在青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手扣在扶手上跟着角儿的戏文吚吚呀呀打节奏。
沐卉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垂首在一旁等吩咐。
“今日这台子上唱的是什么?”嘉妃偏头问思卉。
“回娘娘,是《春花探》。”
嘉妃摆了摆手吃了口茶:“才子佳人的本子,真是妙啊,退下吧,赏。”
台上两角儿赶忙跪下谢恩告退。
“娘娘,陆容华本是不成什么气候,可再怎么不济她身后还有一个卿贵妃,我们不得不防啊。”沐卉见人退散开口提醒道。
“思卉”嘉妃唤了声:“刚进宫的妹妹多番劳累,你啊,务必提点太医院那些人好生伺候着,可不能让她熬坏了身子。”
思卉点头:“是,娘娘。”
“娘娘~”沐卉念叨了句:“娘娘,您还为她担心身子,她也配,您就应该……”
嘉妃笑打断她的话,抬手指了指戏台:“你看那”
“从戏台上跌下来,你会摔断腿。”
“可从城楼上跌下来,你会摔死。”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12、偏差
蓬莱宫。
云裳见罗衫从屋子里端了盘子出来,烩鸽子蛋什锦苏盘儿好几样精致可口的吃食,怎么端进去怎么端出来,又是一口没用。
忧心忡忡上前问了句:“娘娘还是不吃?”
“好几天了,我约摸着还在生气。”罗衫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咱们娘娘在气什么。”
“许是觉得那日受了委屈?”云裳猜了一种。
“你说得有理,咱们娘娘从入宫哪里受过这种挑衅,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娘娘不喜人多话”罗衫应和,而后叹了口气:“走吧,随我一起下去吧,娘娘生气喜静最不喜人。”
殿中宁味盘腿坐在高榻上,双手抱着箜篌断断续续地弹出几个音符,不成个曲调只越发撩拨得人心烦意乱。
她搁了箜篌,凝眉细细理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原以为淳于沉只是个孩子而已,能庇护便也庇护了,但没想到自己居然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戒。
直到昭妃笑意盈盈告诉她,池子水已经混了,她才惊觉自己竟然终究还是淌了后宫的这浑水。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面色沉如水,抿唇起身,赤脚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她总归有点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下了水,眼前恍惚浮现出她入宫前一日的深夜,祖父扣门来她房间。
她本以为祖父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没想到祖父老泪纵横红着眼眶憋了一句:“在宫中万事不要怕,祖父会接你回家的。”
她相信祖父的为人,所言绝对不是安慰她,这几年她在后宫中能安稳度日无人敢欺靠的就是谢家。
祖父说接她回家,定会做到,她隐约知晓自己入宫前祖父曾在金銮大殿外跪了整夜,定是和皇上约定好了什么。
如今皇上年岁已高,她觉得出宫的日子应该快了。
但她心中清楚这一切是有个前提,就是她保持从前的样子,不参与后宫纷争,把自己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这不仅仅是自保,更向皇上表明自己没有任何贪权夺位的心意。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变了。
推开窗户才发现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小雨,几个出来办事的小宫女呀了一声,双手遮头四处逃窜。蓬莱宫里静悄悄的,罗衫云裳带着几个宫女缩在屋檐拐角小声讨论秋衣上的绣纹。
谢宁味愣了会子神,扭头看桌面上的青色琉璃花樽。
今日,是栀子。
她双手撑在窗台上看着外面万千红墙在雨水中模糊不清,几日心里的烦闷也随细雨微风散去心口被朱砂熨烫得服服贴贴,悠悠叹了一声:“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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