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官焉不放在心上。
如果没遇上成誉这个师兄,柳官焉说不定就嫁了,毕竟赖公子救过自己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成誉出现了,柳官焉就不愿嫁了。
柳官焉不想回碧城,她想留在连山,所以收到柳家的信鸽时,她不理会,却不能真的不理会。
九月天高气清,是适合出游的日子,连山红叶在这个季节最美。
成誉研制僵药迟迟没有进展,正是因为缺少一味九月才有的药材。
成誉背着药篓从柳官焉窗前经过时,他停了下来:“师妹,我出去采药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官焉看了看暮色将暝的天空,她点头:“好呀!”
成誉走在前头,官焉走在后头。成誉寻找药材,官焉采集红叶,各做各的事,一时之间,两人虽忙,却无言。
成誉采药完毕,回头就看见官焉轻采枝头一枚红叶,红叶之红,抵不上她面如海棠之色。
“师妹,你知道为何每逢秋日,连山灵蝶便不见了踪影么?”成誉转到官焉面前开口便问。
官焉诚实地摇了摇头。
成誉猜到官焉不会,稍稍有些得意,他清咳了一声准备解释,却被官焉拍了一掌:“不过就是解答一个问题,你还装样子,跟山下那群坏公子一个模样。”
成誉闻言敛了得意,面目肃然:“春日繁花艳,灵蝶可藏于百花之中;夏日百草盛,灵蝶可伪装成百花;冬日万物尽凋,灵蝶不生。至于这秋日,满山红叶,灵蝶华衣不藏。”
官焉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眉开眼笑:“这就是我每回在连山迷了路,而你可以找到我的原因?”
成誉茫然。
“我是不是很美?”
成誉点头。
“灵蝶是不是也很美?”
成誉继续点头。
“所以,你自然可以在满山红叶之中找到我!”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一股浓浓的土匪味?
成誉负手离开。
成誉还是走在前头,官焉走在后头,一个转角,官焉就碰上了柳家的人。
“小姐,老爷书信可有收到?”柳家管家如此说。
官焉摇头:“什么书信?”
管家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他轻笑:“这老爷的书信,是在小姐房中看到的。”
柳官焉打小就害怕这个管家,见自己的伪装已经被拆穿,她后退一步就扯开嗓子喊:“师兄,成誉师兄……”
“你一直不做回信,是因为他?”管家踢了已经昏迷过去的成誉一脚。
“不是。”柳官焉否然。
管家瞧了一眼成誉,继续笑:“那最好不过了,小姐是否现在启程回碧城?”
就目前的这个情况,官焉也只能点头了。
这个九月,柳官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连山。
第15章 :梦醒时分
自柳官焉回到碧城已有月余,不知管家跟柳老爷说过什么,柳老爷竟将官焉关了起来,不让官焉出门一步。
在官焉被关的这段日子,清城赖家来过柳府,官焉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个赖家傻公子。
赖家公子远远看去相貌周正,气质高华,可是走进细瞧便能见他眉眼呆滞,整个人的动作更是仿若稚子。
有那么一瞬间,官焉突然觉得成誉跟这赖家公子差不多是一类人。
同样的相貌好,气质好,同样也是呆子。
可是到底是不一样的。
见着成誉第一眼,许多事情便不需追究子卯寅丑,一心只想与他亲近。
那种感觉,就像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了一般。
而这赖家公子,纵使有让人动心的清透眼神、显赫的地位与财富,可是她只喜欢山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成誉师兄。
你有没有倾尽全力想要去做的事和奋不顾身想要去见的人?
柳官焉有。
柳官焉想去见成誉,想要问一问他,他要不要她。
深知自己想法疯狂,可是柳官焉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在大婚前夜出逃。
……
话分两头,再说那日成誉在红叶林中醒来,不见了官焉,却见到召官焉回碧城的书信。他只是摸了摸头,背上药篓:“原来师妹已经许过人家了。”
他回到了药庐,还是每日抄抄药册,研制一些药,可是他有时突然就对着柳官焉的屋子发起了呆。
柳官焉回到碧城柳家,无需担心烛火突然熄灭,不会每日那般无聊的抄写药书。她可以去繁华的街市寻找更多的乐子,而不是在连山与灵蝶翩跹起舞。
不过呀,她与灵蝶翩跹起舞的样子,美极。
官焉已经定亲对于他来说,那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消息。漂亮的女儿怎么会没有姻缘,富贵人家的女儿怎么会没有定亲,富贵人家的漂亮女儿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是隔绝尘世的成誉,他也懂人世间的那些规则。
他活在连山,也躲在连山。他见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游戏人间的春娆仙子,一个是扬名天下的美人官焉。这前者是他的师傅,将他护着,免他忧愁;这后者是他师妹,教他情愫,令他牵挂。
后来某一日,成誉煎药,牵挂之人官焉闯了进来。
那时官焉身披凤冠霞帔,美艳不可方物,成誉看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师妹?”
“你喜不喜欢我?”官焉开口。
成誉点头:“喜欢。”
得了这答复,官焉愣了,她没想到成誉会回答的如此轻快,欣喜瞬间将她包围。
她上前握住他的手,准备拉着他私奔,可是成誉甩开她的手:“师妹,男女授受不亲,我跟你说了多次了……”
“可是,你方才还说你喜欢我来着的……”官焉有些不可置信。
成誉按着她的肩,认真道:“我喜欢你,是师兄对师妹的疼爱,并非你们尘世里的男女之情,与风月,无关。”
一个自恃世外人,不将人世看在眼里,一个身处世中,倾尽全力将那个世外人拉到自己身旁,可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梦,不自量力。
“你不爱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官焉眼眶含泪。
“因为你是我师妹!”成誉回答。
他的眼那样亮,仿佛装满了十里星河,真叫人欢喜,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寒潭,遍体生寒。
之于他来说,柳官焉就是他的师妹,他身为师兄护她周全责无旁贷。
而对于官焉来说,她并没有把成誉当成自己的师兄,所以当成誉对她那样好的时候,她以为成誉对她也是有情意的。
她心疼,他便想尽法子研制僵药,只为减少她的疼痛;她怕黑,他便为她捉来漫山萤火,哪怕最后落下山崖,他也没有责怪她一个字;她病发,他以身试针不惧风险。
这样的成誉,居然是不爱她的。
她怎么能甘心,她擦了擦眼泪:“灵蝶之所以动人,在于其翩跹舞姿,柳家官焉可比也,然,官焉不得其爱,愿化为蝶,心死身僵!”
碧城柳家在嫁女的前夜,柳家女儿失踪了,在全城寻找柳家女儿的时候,柳官焉却又自己回来了。
那一身的凤冠霞帔,艳比海棠的面容,看呆了路上行人。
柳家嫁女当日,柳家请了碧城最有名的喜娘,可是喜婆没有扶新娘出门,而是自个儿跑了出来,她一边跑一边说:“这柳家小姐身子居然是僵的!”
传言一出,流言四起。
大户人家的壳子不堪一击,紧闭门户,不再外出。
成誉活在连山,也躲在连山,只因为他生于药人庄。
药人庄在九州是顶特殊的存在,因药人庄救人的法子着实残忍,为各界所不容,应着人心的贪婪与阴暗,它在阴暗之处存在着。
药人庄在九州大战时被覆灭,成誉作为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被春娆仙子带到了连山。
从药人庄出来的人,注定是孤星逐日之命。
成誉尽管被春娆仙子搭救了,可是命数已定,他幸免不了。
他惧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身边人受伤害,可是他还是害了柳官焉。
柳官焉身披嫁衣离开连山时,服下了僵药。他知道之后冒雨赶往碧城柳家。
碧城柳家光景惨淡,他很轻易地就见到了柳官焉。
柳官焉眼眸紧闭,不过就是平时睡着的模样,可是她的身子却已经僵硬了。
她在大婚当天服用了并未研制成功的僵药,没有人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醒来。
当初研制僵药想要帮她的是他,如今用僵药害了她的也是他。
“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来救她。”
……
封神秀醒来,这一次,她清楚地记得梦中发生的一切。
她也曾做过无数个梦,可是每次梦醒时分便忘了个精光,只剩下满心的怅然若失。
梦里的柳官焉最后醒来没有她不知道,成誉救了柳官焉没有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因为这一个梦,她脑海之中多了许多东西。
关于宿世恩怨,关于累世情缘。
封神秀看着仍在昏迷之中的浮莲,手指近乎是不受控制一般地再次探上了浮莲的心口。
一团红光乍隐乍现,蔓延到她的指尖。
这一次,封神秀没有感受到灼热的刺痛感,脑仁也不像是被陡然撕裂、被强行灌进了陌生的记忆。
这一次,一切都如春风化雨一般温和,那些陌生的画面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海里闪现。
有时是落难的千金和赶考的书生,千金一腔痴情错付,最后跳了崖,成全了书生的锦绣宏图。
有时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战火爆发,十年再见,一个娶她人为妻,一个孤苦终生。
有时是敌对的暗探,势均力敌,却又互相欣赏,到头来,竟是一场阴谋,他只是为了杀她。
……
纠缠九世,最后一世,是位居高位的公主和向来交好的邻国王子,可最后也是惨淡收场。
公主狼狈逃入树林,含怨下咒。
咒自己不入轮回,咒自己在树林等待数年,待得一日那人再入轮回,倾尽灰飞烟灭之力,以血偿之!
当年随她一同逃入密林之中的侍卫们,忠心护主,被万箭穿心之后,灵魂不入轮回,尽数寄于鸟类之上,等待公主召令。
六百年之后,封神秀走出密林,在淇国都城城北做了一名教书女先生。
那些咒,那些怨,似乎全数被封印在了密林深处,和她曾经无数个梦境一般,在醒来时被忘记得一干二净。
是浮莲,令她梦境不忘,更是忆起了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封神秀看着浮莲,越发觉得她熟悉,尽管往世回忆里没有出现过这么一张脸,可是她给自己的感觉就是很熟悉。
是善意的,并非怨怼的熟悉。
封神秀将自己的手从浮莲的心口收回,动作轻柔地替浮莲换上洁净的衣物。系腰间的系带的时候,浮莲睁开了眼,眼神里面装满了被冒犯之后的愤怒。
“封姑娘,你干什么?”浮莲哑着嗓子说。
“为你换一身衣裳。”封神秀回答。
浮莲低头看自己身上换上的衣裳,封神秀瞧着她,突然开口道:“浮莲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呀?”
浮莲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应该不是这尘世中人吧。”封神秀道。
浮莲的身份可大可小,封神秀是不信鬼神的,她就算说了也不会被相信,于是便皱眉回了一句:“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封神秀微微一笑,指着她心口的位置开口:“我曾经不信鬼神,可我确确实实看见了那只黑乌鸦,浮莲姑娘,是你让我相信这世上有怪力乱神之事,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
浮莲茫然,欲问出个所以然,可是封神秀并没有给她机会。封神秀微微屈身,颔首间唇边淡淡笑意敛去,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之时,封神秀脸上表情已经化作了冷漠,眉眼之间似乎隐藏着杀戾。
浮莲只觉得莫名其妙,又看了看曾被封神秀指过的心口,眉头一皱,觉出一丝不妙来。
……
另一边,纪棠悠悠醒来。
他醒来时,摸了摸自己的脸,察觉到是热的,不相信自己还活着,又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觉得火烧火燎的疼,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就知道喜吉轩不会毁在我的手里!”
他沉浸在自己还活着的极大的喜悦里,一会儿捏捏自己的胳膊,一会儿蹬蹬腿,宛如猴子成人,哪哪儿都觉得新奇。
“我都被那只黑毛怪丢到锅里了,怎么还活着呢,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棠嘀嘀咕咕着,万万没想到有人搭理他了。
“我两箭降住了魔王,把你和浮莲都捡了回来。”
说话的人迈过门槛进来。
纪棠视线由下及上一寸一寸挪过去,从烫了金边的鸦青色衣摆到白练缚住的二尺细腰,最后定格在揽阕那张脸上。
“哟!”纪棠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祭司大人!”
“嗯。”揽阕淡淡应了一声。
纪棠:“多谢。”
“救你是我职责所在,眼下你已经醒了,赶紧回去吧。”揽阕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纪棠死猪不怕开水烫,直接又躺尸一般地直挺挺躺了下去,并且拿出破罐子破摔的气势来:“我还没好,我不回去!”
“你想干什么?”揽阕抬眉,眼神之中饱含不耐烦与警告。
“我要为你说媒!”纪棠道。
揽阕转身,伸手将门外的仆从招进来,自己边往屋外走边下命令,“扔出去。”
纪棠一听便坐了起来了,满脸写着乖巧,“别啊,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