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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眨眨眼》TXT全集下载_36(1 / 2)

那阳光下面有什么呢?他看到了什么呢?

爆料他在文学社的轶事的人没有说下去。那个人只是上传了一张蜀雪趴在桌上的照片。他的下巴埋在臂腕里,脑袋微微歪着,头发留得有些长了,盖住了耳朵,他的头发很黑,很厚,最接近阳光的部分,泛出深棕色的光芒。

不奇怪,不离奇吗?无论头发多黑,在阳光下它就成了深棕色。也许深棕色才是黑色的原形。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都会原形毕露。

蜀雪在那张照片里,在那片阳光下,看上去好乖。

蜀雪和尹良玉的丑闻东窗事发后,他一跃成为学校bbs上的大红人——他本来就在医学院小有名气,谁不知道蜀老教授的优等生孙子呢?大家都等着他们一门出三代名医,谁都来爆他的料,各种八卦帖子层出不穷。他的朋友太多了,他的故事太多了,每天都有新的“我听说”,“我知道”,“我的一个朋友说”。

他们听说他在搞上尹良玉前就和一个教授好过,不过那个教授脱身得早,出国深造了。他们知道他就是喜欢刺激。他们的一个朋友说,他半夜去公园打野食,他和鬼佬3。p。他是货真价实的同性恋,他是披着优等生外衣的浪子。他勾引尹良玉。

他们用“搞”,用“好过”,用“打野食”,用“勾引”这样的字眼。

他们说的好像一部部粗制滥造的簧片。里面的人都不刮体毛,腋毛腿毛都很重,里面的人都晒得黝黑,阴今深褐色,阴馕发黑,只有牙齿很白。

蜀雪不是这样的,蜀雪皮肤白,蜀雪身上只有他的晒伤伤疤是深褐色的。蜀雪摸上去很滑。

他就是鱼。

要他不乱游,要他停下来,得用网去网,或者用电棒去电。我起初以为退学,离家,跑船的经历编成了这张网,变成了那两根伸进水里电他的电棒,他被网住了,被电晕了,死气沉沉地躺在砧板上了。可是我错了,他的死气沉沉,逆来顺受,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客人,他的长期饭票。他给我看这样的假相。我只配看到他营造的假相。

那假相一旦被撕破了,一旦变得没有必要了,我对他来说没那么必要了,他就走了,不理我,不回我的短信,挂我的电话,不见我,背对着我。他抽自己的烟,用自己的打火机。

校园bbs里别人上传的好多张蜀雪的照片的链接早就都失效了,它们成了一张张裂开口的图标,像一只又一只嘴巴大张的蛤蟆。就连阿标上传的蜀雪和尹良玉在图书馆亲热的照片也失效了。

那张照片是我拍的。阿标是我的室友,有一天,他问我要之前我们聚餐,我给他和一个学姐拍的合照,我说,拍了好几张,你自己挑吧。

他翻到了蜀雪和尹良玉的那张照片,他偷偷传给了自己。

我在论坛里看到一张标题是“严于律已的尹教授和学生搞同性恋?还给学生改成绩?”的帖子,我去问阿标,是不是你发的?你发这个干吗?他说,尹良玉肯定给这个蜀雪漏题了,自己一身骚,还管我们传媒这边的事,我不就考试看个小抄嘛!

没多久,尹良玉辞职了,尹良玉的妈妈跑来我们学校,拉横幅,去校长办公室哭,朝蜀雪的寝室扔鸡蛋,扔砖头,追着他满学校跑。

没多久,蜀雪就退学了。

我从寝室搬了出去,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间。我再没和阿标说过一句话。

去年我们在一场同学聚会上遇到,聚会在一间老城的酒吧,阿标过来和我打招呼,他喝得有点多了,他和我说,业皓文,你知道吗,尹良玉自杀了。他轻笑了声,说,他竟然自杀了,不就是同性恋吗?

那一刻,我想到一件事。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件事在那一刻涌上心头的感觉——我浑身发僵,脑袋里只想着它,我想到,母亲从来没有体罚过我,没有骂过我。她给了我很多爱,告诉了我很多道理,那些道理在我做小孩的时候用不到,但是成了大人就用得到,很派得上用场了。唯一一次,母亲很凶地瞪过我一眼,那是在我问她“妈妈,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外婆那里啊?外婆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有好多枣子啊!外婆说,聪聪,摘点枣子下来我们一起吃呀。我就去摘了,我能爬得好高!我第一次爬树就爬了那么高!我一点都没有怕!我是不是很勇敢?妈妈,枣子好甜啊!我们家也能载一棵枣树吗?”时。

聪聪是外婆给我起的小名。

母亲瞪了我一眼,没有说一个字。我不敢说话了,闭紧嘴巴,坐在母亲身边,拉她的手。她抽出手。我害怕,出了好多汗。晚上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只有我和母亲两个。饭桌上经常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我们紧挨着坐着,母亲和我说,皓文,以后和人讲话呢,不要一直讲自己的事,自己怎么样怎么样,因为根本没有人对别人的故事,别人怎么样感兴趣,大家只是等着时机,找机会说自己的事。你应该少讲自己,多听别人,这样你就变得和那些只顾着抒发自己的庸俗的人不一样了。

我点了点头,我说,我知道了。

晚上,我睡下了,母亲走进我的房间,她在我的床边坐下。母亲柔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柔柔地看着我,柔声问我,今天妈妈吓到你了吗?

我摇头。母亲说,一定吓到你了。母亲说,妈妈不是故意的,你要知道,外婆住的地方是乡下地方,那里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细菌的,很坏的细菌,感染上了会生病的,你不想生病吧?生病了就没法去上学,没法和秀秀一起学画画了。

我看着她,说,我不想生病,我不去外婆那里了,再也不去了。想也不去想了。

母亲说,妈妈在家里种两棵枣树吧。

她忽而双眼含泪,我忙伸手擦她的脸颊,母亲握住我的手,一边哭一边说,妈妈伤害了你,是不是就没有资格爱你了?是不是就没有资格做你的妈妈了?

我说,不是的,妈妈,对不起。

我抱住母亲。

我不是故意拍蜀雪和尹良玉的照片。我想接近他……接近他的方法明明有很多种……我想和蜀雪搭话,我想威胁他,你有把柄在我这里——我在鲜花招待所看了太多烂俗电影了——我想在很亮的地方和他坐爱。我想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好吧好吧,都听你的,你不要说出去,你想作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希望他不要忘记我。

我伤害了他,我害得他大学没毕业,害得他颠沛流离。他说他的本质可能不是这样的,但是发生了太多事,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没有资格爱他了。

母亲问我:“是不是在订机票啊?怎么都不说话呢?”

我说:“嗯,在订机票,网络有点慢。”

母亲顿了顿,说:“啊,是你爸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了些,远了些:“在和儿子打电话呢。”

她的声音又响了,近了:“要和你爸说几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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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别字防止屏蔽!

4.

(上)

我说:“好啊。”

电话那头安静了,我重新点了根烟,夹在手里,烟烧了会儿,是父亲在讲话了。父亲说:“皓文啊,还在加班呢?”

我说:“彼此彼此。”

我们两个一齐笑出来,接着,父亲叹了声,很短促,接着,他说:“我是加不动了,答应你妈妈了,明年开始,不应酬,不出差,在家陪她,种花种树,要么带她环游世界。”

他听上去悠哉游哉地,我说:“那蛮好。“

我说:“听说有那种游轮一百三十天环游世界的,妈妈之前提过的。”

父亲咂嘴:“老是待在一个地方,没什么意思吧?”

我说:“会换国家的啊。”

父亲说:“房间不会换吧?”

我笑笑。父亲又说:“游轮么,看海,哪里的海不一样啊?太平洋,大西洋你分得出来差别吗?”

我说:“确实分不出来。”

我想到春节才过去没多久,到明年还得好一阵,还得三百多天吧。还得花上几乎一整年的时间。

我说:“你们早点休息吧。”

父亲说:“你也不要太拼了,爸爸知道的,你是把所有压力都发泄在了工作上。”

父亲说:“爸爸了解的。你太重感情了。”

我应声,抽烟,问了句:“听妈妈说她老家的房子卖掉了。”

父亲应声,我听到擦打火机的声音,片刻后,父亲才又开口,他说:“你外婆的卧室上面有个小阁楼,你还记得吧?”

我说:“记得。”

要上阁楼只能从外婆卧室里的楼梯上去,楼梯走到顶,会看到一扇木门,朱红色,门是锁着的,只有外婆有开那扇门的钥匙。

外婆把钥匙挂在脖子上,随身携带。

外婆会戴镶嵌硕大,饱满的祖母绿宝石的黄金戒指,戴同样镶嵌祖母绿的金手镯、金项链、金耳环。外婆的首饰永远是一整套的,外婆即便在家也佩戴着一整套的首饰。钻石的,红宝石的,蓝宝石的,有的是祖传的,有的是在拍卖行购入的古董珠宝,经由熟识的珠宝商拆分,设计,打造成她满意的全新款式。外婆去世前才刚刚将一副据说是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芙娜戴过的粉钻耳环交给了珠宝商,她不想要粉钻耳环,她想要粉钻戒指。

那枚黄铜钥匙好突兀。

外婆会招呼我说,聪聪,来,跟外婆上来。

外婆打开通往阁楼的木门,我们走进阁楼。

父亲说:“我们回去整理东西,阁楼里供奉着一个牌位,你妈妈看到了。”

我说:“我小时候去外婆家,外婆带我上去,阁楼布置成一个男孩儿的房间,有好多玩具,木头火车,木马,还有四驱车,溜溜球,滑板。”

父亲说:“你是没看到,我们去整理东西,现在更新潮了,还有iPhone,iWatch呢。”

我说:“外婆说,聪聪,你在这里玩吧,想玩什么,这里没有的,就和外婆说。”

父亲说:“你妈妈的房间就很简单,除了书,就只有一架古筝。”

我问:“小姨的呢?”

父亲说:“那不得了,都是迈克尔杰克逊的海报!还有签名版的!”

我笑了,说:“妈妈说小姨要回国,估计就是来取海报的,怕妈妈都给她扔了。”

父亲也笑。

从阁楼的一扇大窗户往下看,能看到外婆家的天井,四四方方,一棵树长在正中间,好高,好大,枝头结满果子。我问外婆,外婆,这是什么树啊?

外婆说,是枣树,结出来的枣子很甜的。

我吞了口口水,我趴在窗口,看着那枣树,妈妈从枣树下经过了,她在喊我。我想回话,外婆却拉了我一下,我们躲在窗户下面,我说,妈妈会着急的,外婆,我要走了,我不能让妈妈着急。

外婆看着我,摸我的头发,说,聪聪是个懂事的孩子啊。

我说,谢谢外婆夸奖。

外婆问,可以再陪陪外婆么?

外婆说,聪聪啊,外婆以前也有过一个男孩子,可惜没能生下来。你知道吗,外婆连名字都给他想好了,也叫聪聪。外婆希望他聪明,不过现在外婆后悔了,或许应该叫安安,平安就好。

我说,怪不得妈妈叫安心!是为了让外婆安心呀!小姨叫安逸,是为了让外婆安逸呀!

外婆说,不是的,外婆希望小姨自己安逸。

父亲说:“你妈妈吃了不少苦,她都不说的。”父亲说,“她有时候只是不想失去我们,不想失去你……皓文,你不要怪她……”

我说:“我和秀秀分开和母亲没有关系,我不怪她的。”

父亲笑着道:“老婆还可以再找的嘛。”

我笑了,我们父子俩隔着电波互相笑了会儿,母亲的声音飘出来:“洗澡水放好了。”

父亲叮嘱我:“记得多回来看看啊。”

母亲催促他:“我们又不是没人服侍要儿子回来服侍,快点去洗澡!”

父亲走了,又是母亲和我说话了,她说:“你忙吧。”

她问我:“几点的飞机啊?让老田去接你。”

我说:“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

我说:“可能早上六点多到吧。”

母亲说:“这么赶?”

我说:“没事的。”

我说:“睡吧。”

母亲说:“其实九点就睡下了,做了个梦,就醒了。”

我说:“噩梦?“

母亲说:“梦到我在老家的阁楼里,看楼下的院子,看到你和秀秀往外跑,我就和你爸说,他就在我边上,我说,你快去喊他回来,你喊皓文回来,秀秀疯疯癫癫的,不可以跟她走!”

母亲说:“房子卖给了一家餐饮集团,将来会变成会员制的餐馆。”

我说:“蛮合适的。”

我想说,秀秀不是疯疯癫癫。秀秀只是不像母亲,不像母亲接触到的任何女孩儿。小时候,她抓蚯蚓,引蚂蚁,扑蜻蜓,养蜘蛛,养蛇,在泥巴地里打滚,爬树捞鱼,天不怕地不怕,她长大了,她还是总是满手的泥巴,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想尖叫的时候就尖叫,想跑了就跑开,她不关心环保,不关心养老院里风烛残年的孤寡老人,不关心自闭症儿童,她没有什么爱可以分给别人。

但是她也化妆,也穿裙子,每天喷不同的香水,也穿高跟鞋,也去看画展,去听歌剧,她听得很认真,从不打瞌睡,她讲究喝酒碰杯时玻璃发出的响声够不够清脆动听。

她做过最疯狂的事,可能是送了我一个花瓶,又自己砸碎了它。

不对,还有一件,她把婚戒脱下来,扔了,害得我和蜀雪在雪地里找了好久。戒指戴在蜀雪的左手尾指上竟然很合适。

我趁蜀雪睡着时,偷偷量过他左手无名指的尺寸,我去买了新的戒指,我想给他。我不敢给他。我怕他也会把戒指扔了,我怕他把戒指还给我。他现在戴着的是秀秀的戒指,他要是想扔,想还,我就和他说,这是秀秀的戒指,你要扔你要告诉她,你要还,也应该还给她。我会这么和他说的……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