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的倒吸一口气,立时缩回了手臂,笑道:“顺其自然,福乐安康。”
眼眸一转,低头往他案几上瞧去。
大小毛笔由粗到细排列整齐,挂在笔挂上。有已沾过墨汁,笔毫通体漆黑的。也有才新制出来,崭新干净,还未开过浆的。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指着上面一排近十支的彩妆笔样式,厚着脸皮问道:“似这样的一套笔刷,你瞧瞧,你能制吗?”
他只略略瞟了一眼,便点了头:“能治。”
她不由的笑弯了眼,道:“你都未看清楚就说能?你可不能为了赚银子而忽悠我。”
他心中溢出极大的欢喜,只默默想:只要你能这般永远高兴下去,我自是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他重新取过图纸,细细看过,又向她问过每种笔的用途、软硬特点,方道:“笔能用在梳妆上,我虽第一回 听,但你说的头头是道,想来必是有道理的。我先且去制上一两支……唔,明日就拿给你看,可好?”
她的双眸立刻亮如星子,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喜道:“明儿就能成?”
他看着她的笑颜几多失神,缓缓点了头:“今儿我值夜,长夜无趣,正好制笔。明儿辰时我去废殿寻你,可成?”
她算了算时间。
太后和皇后每日都要接见妃嫔,起的早。她替两位主子上过妆回到废殿,约莫正正好是辰时。
她忙忙点了头,又十分体贴道:“也不急的,多等两日也成的。”
他只微微一笑,沉声道:“好。”
猫儿出了太医院值房时,并没有因暂且找到了制笔人而松一口气。
柳太医再能干也是一个人,从治病中抽出时间制笔的数量,万万赶不上买卖所需的速度。
且据闻他家代代为医,他多多少少也算个世家公子哥儿,哪里能将他当帮工对待。
她寻柳太医制笔,也不过是先琢磨出一套样品。如要批量投产,少不得要李巾眉出面,往外面专门制笔的作坊里,寻一两个长期的合作伙伴出来。
宫道上日头温暖,五福牵着大黑在出了掖庭不远处的宫道上等猫儿。
五福原本日日闷头锯木块,难得来了大黑这个玩伴,少不得多了些孩童的贪玩童趣。
他将一个木块远远丢出去,大黑便一路连奔带跃追出去咬回来,递在五福手上,由五福重新丢出去,不知疲惫的重复往返。
猫儿心疼狗粮,叹气道:“可见狗是不能喂饱的,否则它得可着劲儿折腾。”
五福听见,忙忙苦着脸央求道:“姑姑莫饿着它,它自小是被饿大的,比我都惨……日后我每天只吃一餐,将剩下的匀给它可好?”
猫儿看着他一头枯毛,哭笑不得道:“大黑在掖庭断不了的剩饭剩菜,何时饿过?我瞧它的皮毛可比你油光水滑。”
两人说话间,大黑已去了不止一息,却不见返回。
五福忙忙循着大黑的方向而去,半晌蹑手蹑脚跑回来,站在半途向猫儿招手。
猫儿摇摇头。她不好奇,不爱凑乐子。
五福却十分执着,不但挥手,还在原地跺脚。
猫儿只得做出个配合的模样,蹑手蹑脚上前,低声问道:“何事?”
五福立刻向猫儿摆摆手,示意她莫出声,拉着她衣袖往前悄悄而去。
宫道深处层林掩映,斜斜里现出一座寻常宫殿。
宫殿的院墙外,冬日枝叶凋零的树梢子上,趴着位妆容精致的美娇娥。
娇娥站在树梢子上,一只手抓着树,另一只手里拿了块砖头,正探着颈子往院里瞧。
猫儿瞧着这姑娘的气质,低声同五福道:“此人瞧着眼熟……”
五福悄声回:“是我们废殿的。”
猫儿摇头道:“大家闺秀白姐姐爬树,虽然不够文雅,可也算不得天下奇闻,值得我们二人一狗痴痴的瞧?”
白才人居高临下瞧见几人,立刻向他们摇头,示意几人莫出声,又将目光转向小院。
只几息间,忽听得小院里传来人语声:“……掌嘴,说什么皇上不喜我,敢咒本宫!掌嘴掌嘴!”
院里便传出不停歇的巴掌声。听起来是宫殿的主子歇晌结束,坐在院里打丫头解闷。
白才人的身子立时跃跃欲试,扬起手臂,将手中砖块往院里重重一丢。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白才人出溜一声下了树,向几人急急道:“快,跑!”
第120章 金簪刺眼(一更)
辰时一刻,冬日的朝阳在天边露出半拉脑袋。
美妆师胡猫儿拎着妆盒告别了慈寿宫,往极华宫而去。
极华宫的主子皇后娘娘将将用过早膳,素面朝天坐在躺椅上,正听着身畔一位破了脑袋的妃嫔声泪俱下的讲述她的悲惨遭遇。
“妹妹自进了宫就循规蹈矩,从不敢逾越。不过在自己殿里,冷不丁就被人打破了头……旁人也就罢了,可下黑手的却是妹妹那嫡嫡亲的表姐……”
皇后的面上难得显出几分新鲜感。
毕竟,近几年,已经极少有妃嫔因这点子小打小闹就告上门来。
她听得心里慨叹。白家塞进宫里来的人,一个两个的,怎地都这般缺心眼子。
猫儿进入极华宫时,新白娘娘正正讲到她被人开了瓢、与宫女儿追出院门,是如何被废殿里的人和狗欺负的一动不敢动。
猫儿自觉新白娘娘说的有些曲解事实。
昨儿未时,白才人在树上向新白娘娘下了黑手之后,猫儿和五福、大黑都是立即撤退,并没有想过助纣为虐,再上去补两砖。
然而追逐是狗的天性。
新白娘娘和她的宫女儿追出来后,引得大黑起了好胜心,转身做反扑之势。
猫儿敢拍着心口发誓,当时她是站在新白娘娘那一边的。
是她出声喊退了大黑。
谁知,后来双方僵持中,白才人竟然撩起裙摆又摸出一块砖头丢出去。第二回 的准头有点歪,将新白娘娘的宫娥开了瓢……
这回可就不怪猫儿没阻止了。
——谁能想到一个大家闺秀的裙摆下面还能藏砖头!
几人逃回废殿后,白才人对自己出手是这样解释的:
“我想着已经开瓢了一回,不差第二回 。可惜,只打中了她丫头。”
猫儿扶额:“说第一回 ,为啥要想着打人?”
白才人理直气壮道:“我这些日子天天都在想。这些荣耀原本是我的,便是守活寡,我也该吃饱穿暖守活寡。现下她靠我家供奉,却处处打压我,丝毫不将我当做亲表姐……”
猫儿听的头疼,唤住了她的话,追问道:“她何时打压了你?”
这回却是春杏替她主子说话:“上回姑姑办丧礼其间,表小姐趁乱而来,奚落的主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守着棺材哭了好几场。”
猫儿奇道:“我怎地不知?”
五福插话道:“姑姑当时已经躺进了棺材里……”
白才人接过话头道:“前几回我出去遛弯,遇见过皇上好几回,若不是临时被她拽着胳膊拉走,指不定我就被皇上临幸了。”
关于皇帝如何在冰天雪地里起了青春的心思、竟能当场临幸一位妃嫔,猫儿并未去考虑其可行性。
她担忧的是这场纠纷该如何了结啊!
此时新白娘娘一双眼肿的如新桃一般,淌着眼泪珠子,向皇后哀求道:“求姐姐为妹妹做主啊!”
皇后闭着眼,等猫儿为她搽完粉,方睁了眼睛,缓缓道:“你要本宫如何为你做主?”
新白娘娘铿锵有力道:“将妹妹的表姐唤过来,打她几板子,责令她再不许出废殿。”
皇后摇摇头,等猫儿为她画好眉毛,开始和稀泥:“你俩都是白家人,事情传出去,说你自己人斗自己人,白家的脸面何存?”
新白哭丧着脸想了半晌,将矛头指向了猫儿:“昨儿,这贱蹄子也推波助澜,是祸害妹妹的帮手。”
猫儿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她就知道可能要被牵连。
然而按照猫儿的经验,类似这种事,没有被当场捉赃,都是不能承认的。
她将将搽了腮红的手一顿,立时跪地辩驳道:“什么砖头,什么打人,奴婢一概不知。才人莫认错了人。”
新白见猫儿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否认,立刻就要蹦起来干架。
皇后神情肃然,不低不高道:“行了,本宫还要接见旁的妃嫔,你们白家的事下去自己解决。”
新白住了嘴,满面愤愤之色欲烈,仿佛随时的能扑上来将猫儿撕碎。
猫儿看的心惊,加快了手上动作,待化完妆,立刻向皇后告辞。
然而她将将出了院门,新白娘娘便同两位宫娥跟在了猫儿身后。
猫儿开始后悔。
今早临走前,明珠还要陪她过来。是她想到约了柳太医,如若她回去晚了几刻,正好让明珠先招呼他。
现下她落了单,形势立时严峻了起来。
此刻新白的两位宫女儿已当先包抄过来,其中一位同新白一般,头上包着纱布,是昨日被开过瓢的那位宫娥。
猫儿决定行迂回之策。
她转头向也包着纱布的新白一笑,道:“你那表姐任性的很,昨儿回去我狠狠骂过了她。”
“哦?”新白掌握了主动权,不慌不忙道:“方才在皇后面前你不认,怎地现下忽然又想起来?”
猫儿讪讪一笑:“才人不知,奴婢有个失忆的毛病,动不动就要忘记一些事,偶尔又忆起来。”
新白缓缓上前,将猫儿上下打量过,抛出了个条件:“本宫也不为难你。外间都传皇上中意你,不如你来我殿里当个女官,我们两人合力,定能将皇上吸引过来。”
猫儿往外蹭开几步,苦口婆心道:“才人不了解奴婢,奴婢是个爱吃独食的。娘娘觉着,以奴婢的容貌身段,皇上眼中有我,还能再瞧见你吗?”
新白未想到她会拒绝。
猫儿趁着新白一愣的空当,立刻转身就走。
身后脚步声蹬蹬蹬蹬追了上来。
猫儿发髻一瞬间被宫娥撕扯住,继而手臂被扭到身后,妆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妆粉满地铺开,仿佛开了个酱菜铺子。
新白的平淡面孔倾向猫儿:“你真不愿跟着本才人?你莫急着拒绝,多想一想再说。”
猫儿用力挣扎了一回,咬牙切齿道:“不愿!”
新白干脆利落,“啪啪”先甩了猫儿两个巴掌,恶狠狠道:“给你脸子你不要,偏偏要挨打。你一个没有根底的丫头,哪里来的底气敢跟本才人叫板?”
猫儿发髻被扯,一瞬间仿似被掐了七寸,无论如何反抗不得,只咬牙切齿道:“有本事放了我,你我正面打一架,偷袭算什么能耐?”
“啪啪”,脸上再来了两下。紧接着膝盖被人狠狠一踢,她双膝酸软,立时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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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继续五更吧。
第121章 破相(二更)
接近辰时的宫道上寒风瑟瑟。
这一段路上恰巧没有一棵树能抵挡寒风。
没有树,自然也不好潜藏暗卫,算是个监视盲点。
新白娘娘怒火中烧。
她想起她才进宫时,偶遇她表姐一行,当时这猫儿为了护着老白才人,是如何对她起哄架秧子的。
她想起了昨儿她是如何被人开了瓢,还被一只黑狗惊惧的不敢上前拿人。
她想起方才在重晔宫,皇后是如何不拿她当一回事的。
她想起眼前这可恶的宫娥是如何睁眼说瞎话的。
新仇旧恨,让这位才进宫、本该谨小慎微的莽撞蠢姑娘忘了入宫前白家主母的殷切教诲,向猫儿啪啪打上了嘴巴子。
猫儿口中极快就现了血沫子。
她挣扎着搬出她传说中的阿哥:“你敢打我,我阿哥饶不了你,带着小鬼上来捉你!”
人打红了眼时,是顾不了太多的。
新白娘娘再给了猫儿一个耳刮子,叫嚣道:“来啊,本才人不藏不躲,等着你寻仇!”
有沿途经过的内侍瞧见此处的混乱,认出吃了亏的人竟然是不可一世的胡猫儿,立时急急退开,去掖庭向吴公公报信去了。
还有人站在边上,本着好心指点新白娘娘:“才人快快放了胡姑姑,向她说两句好话。才人现下出了气,明儿起身若是发现不见了耳朵或少了条腿,就要后悔莫及。”
他这话说的隐晦,旁的人立刻点明:“她是个一言不合吃人的主儿,才人初来乍到,何必给自己结仇。”
新白娘娘听着周围你一言我一语,竟然都是替胡猫儿撑腰的人,心中更是不忿,越加要拿猫儿立威,转头四顾,没瞧见趁手武器,立刻拔了发上簪子,对着猫儿恶狠狠道:“想要寻我报复?本才人先毁了你这对招子,看你如何寻我!”
金灿灿的簪子穿透阳光,如利箭一般刺下。
*——*——*
重晔宫。
殿里的随喜,此时正按照自家主子的交代,一边听取暗卫们昨儿得来的消息,一边分配哪些人去夜探工部,哪些人下地坑,哪些人随时向京郊大营的主子暗通消息。
外间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御花园的苗木总管向守在门外的侍卫急急道:“快着些,向喜公公传话,胡姑姑有难。”
他的声音不小,殿里的随喜已听见,立刻推开窗户探出脑袋,蹙眉问道:“谁?你莫急,说清楚些。”
苗木总管立刻上前停在窗户旁,急速说道:“属下从御花园出来,要去检查另一处园子,瞧见有女眷起了争执。属下走近一瞧,竟然是胡猫儿同人打了起来。”
随喜听闻,暗骂一声胡猫儿多事,摇头道:“不是大事,她机灵着呢。你忘了上回楚家表小姐进宫,同她打斗吃的那些亏?”
苗木总管摇一摇头,强调:“上回楚小姐是一个人,这回是宫里的才人带着自家宫女儿,三对一,胡姑姑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随喜立时蹙了眉:“你怎地不劝阻?”
苗木总管苦着脸解释:“属下不敢暴露,只敢先来向公公讨了主意再说。”
随喜立刻转身,看着眼前的黑衣暗卫,觉着大白日里都不合适出手,只得道:“先按方才说的办。”自己当先出了殿,急急往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