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都失了色,突然黑了。
棠觅醒时大汗淋漓,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床上的被褥皆被她如雨一般的汗水打湿。她眼睛瞪的老大,眼里满是惊恐后怕,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浑身疲软,好似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而她也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归来,虚脱至此。
这个梦实在是太过震撼,震撼到——就像是真实发生的!
可她分明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何来真实?
棠觅呼吸渐缓,方才的场景还久久不能散去。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会是一场简单的梦魇,然而如果不是梦——
是前世?莫非前世大人他,他也?
棠觅的脑海中响起那个女人的话,“喝下这杯酒你就能与陆无离相见了”“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原来这些话的意思竟是如此吗?原来大人也……
“醒了。”
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棠觅心中一惊,大眼圆睁,“师傅?”
棠觅不知他在此处待了多久,方才他是不是也瞧见了?好在陆无离并未询问她梦魇之事,甚至连一记眼神都未曾分给她。他将被她摆放在桌上的书籍随手翻了一页,低头看了眼未置一词,抬脚离开。
这会功夫棠觅已经迅速起身,匆匆去洗漱了番。待她一切都收拾妥当,陆无离已经在院中静候小片刻了。
棠觅随手理了理睡乱的衣襟,走上前去。
陆无离并不打算与她废话,而是将手中的长剑搁置在一旁,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淡声道:“年关前你便要离开,在此之前让我看看昨天一天你练得如何了。”
棠觅知道他有心锻炼她,她实实在在的才练了一天,哪里能有什么长进?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棠觅是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心知自己离出师还有很大的差距,也知即便是出师了她与同样出师的旁人也不能够相提并论,更莫说斗得过传授自己功法的师傅了。师傅之所以是师傅,那是因为他是一个不可轻易超越的存在啊。
所以她知道自己和师傅比,那就是猫和老虎相斗。可她也没想到——
棠觅一口气没缓上来,眼花缭乱的,觉得浑身哪哪都疼极了。当她又是被一掌打倒在地,终于忍不住为自己抗议道:“师傅不带你这样的!”
陆无离停下动作,棠觅虽瞧不见,却见他胸口呼吸平缓,与气喘吁吁的她相差甚大。果不其然,他慢条斯理理理衣摆,淡淡道:“此话怎讲?”
棠觅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扶着腰吃痛地缓缓起身,面色通红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师傅出的招与那书上的一点也不一样!”
应该是被气的吧,陆无离想。他目光从她两边圆鼓鼓的腮帮上移开,轻描淡写道:“我何时说过要同书上一般了?”
棠觅:“……”
陆无离似乎觉得这还不够,“莫不是你去报仇时,还得同你的仇人说一句,让他同你交手时要按照书上的功法来,否则就是犯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可是——
不待她说话,陆无离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只有你及时随机应变,才能够与旁人交手的同时又保全自己的性命安全。”
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杀伤力不够,末了又补充了句:“况且方才我未用轻功,你只接我两招边便心不足力也不足。”
整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你看看你,太差劲了,怎么还有脸为自己辩驳?
棠觅低着头,再也不敢为可怜的自己多说一句话。她不配。
陆无离微微垂眼,小姑娘扮成男装的模样清秀,不施粉黛的脸颊比初见时白皙嫩滑了许多,像是能掐出水来。此刻因为方才的动作,脸颊白里透着粉红,似落雪的樱桃。人大约被他方才的一席话给打击了,委屈也不敢言说,苦恼着上齿将下唇轻轻咬住,而后松开嘴唇,无奈地叹息一声,唇瓣上还留着方才的浅白齿印。
陆无离直觉喉咙有些发痒,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再歇息半刻钟,继续。”
棠觅:“……”无情!
师傅是真铁面无私严师是也!棠觅拖着酸痛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身躯,像蜗牛迁居般挪到院中食堂。
她前些日子每日都被训练所耽搁,实际就餐时间要比旁人晚上许久,通常等她过去时食堂已经空空如也,饭菜等同。今日师傅他人大约是不忍再折磨她了,早早地便松口让她先去用饭。
棠觅规规矩矩地站在最后排队打饭,由远及近的交谈声传来,紧接着,那说话的几人排在她的身后。几人嬉笑着,偶尔还会是好兄弟玩笑着推搡扭打。这你来我往间,棠觅便是那被殃及的池鱼。
她今日本就颇为遭殃,吃了不少苦头,方才身后那几人推打间其中一人的手肘便是无意间戳中了她右侧腰肢部位,叫她龇牙咧嘴的疼了好一阵。幸而那人也似有所感,忙叫停了伙伴的动作,踌躇着拍了拍棠觅的肩膀:“小兄弟没事吧?”
棠觅轻微地“嗯?”了声,一手还按在腰上微微侧身,“没事。”
她这声音虚弱中带着几分勉为其难,听起来可不像没事人。那人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方才他也没用多大力吧?这小兄弟怎么倒像是疼的腰要断了的模样?
莫不是被讹上了?
——这想法刚冒出个芽芽便被他自己个儿给掐没了,想什么呢他?能来这卫楼的是会讹钱的人吗?这可都是干大事儿的人!再说了,在卫楼讹钱莫不是嫌命长了!
这么斟酌想着,他释然了。队伍恰好排到棠觅了,她伸手正欲接过自己的餐盘,可这餐盘边还没碰到突然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夺走了。
???
这人戳她不成还抢她的饭?
棠觅气呼呼扭头,正正好对上一张龇牙笑的脸,那人笑了笑:“我帮你拿着,方才是我无意的,小兄弟莫怪啊。”
他根本不给棠觅拒绝的机会,待端上自己的餐盘一起,率先往余下不多的空位置上一占,两手空下来朝棠觅的方向招招手:“小兄弟快到这来!”
“……”就有些无奈。
棠觅走过去,见一桌子大剌剌坐着的男子,下意识将凳子往旁边桌子角挪了挪。待棠觅一坐下,那人将自己碗里的鸡腿拨过去,歉意十分道:“来小兄弟,收下我的鸡腿聊表歉意。”
棠觅怔然地张了张嘴,摆摆手将鸡腿又给他夹过去:“不是,没关系的,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愣了一下,又给她还回去:“不是吧小兄弟我真不是有意的,就当赔罪还不成吗?”
棠觅摇摇头,伸手动筷子鸡腿又换了个餐盘,解释道:“我真没事,方才的事情我也没放在心上,你安心便是。只是这鸡腿我有一个已经够了,再多就要吃撑了。”
那人半信半疑:“真的?”
棠觅诚恳地点点头:“比真金还真。”
这折腾的功夫一旁几人看不下去了,纷纷道:“别磨磨唧唧了,一个鸡腿你们不要我要。”
他将那几双不安分的筷子拍走,说:“那好吧,对了我叫高敢,兄弟怎么称呼?”
棠觅道:“唐南。”
高敢哦哦了声,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唐兄是不是才来没几日?瞧着有些面生。”
棠觅筷子停了停,细细回想:“七八日有了。”
高敢狐疑:“七八日?那不是与我差不多吗?”
顿了顿,高敢身旁的男子也啧啧了声道:“说起来还真是,你们训练时见过她吗?我反正是没有。”
“我也没有。”
“我也是我也是。”
“你这么一说还真没见过。”
于是一时间棠觅收获了一桌所有人的目光。她缩了缩脖子,不甚习惯自己成为焦点的样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高敢也十分迷惑:“那你这几日都在哪训练?”
棠觅说道:“就后院呀。”说来她也有些奇怪,难道他们不是一对一由师傅亲自教导?
高敢:“就你一人?”
棠觅说对。
高敢又问:“怎么训练的?”
棠觅如实道:“师傅教的,你们不是吗?”
高敢摇摇头,却继续追问她:“你师傅是谁?”
他这一问倒还真把她问住了,她师傅是谁?说起来她还真不知她的师傅叫什么。棠觅愣神间,恍然道:“对了,卫三大人说他是这里的主人!”
高敢等人:“……”???实话实说兄弟你走后门进来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按时打卡!
☆、第二十二章
高敢有些魔幻,他记得初来卫楼时便被普及过。卫楼有一主人十分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外边无人知晓其面貌如何。有人说他面貌俊美,貌若潘安;有人说他十分丑陋,耻于见人,什么传言都有。且他常年在外,卫楼中见不到他的身影,久而久之,卫楼的人都将卫三当成了半个主人。
所以在卫楼,莫说那位背后真正的主人,就连卫三,也不是他们想见便能够面见的。可方才听那瞧着弱不禁风的小兄弟一口一个卫三大人,一口一个师傅的,他能不魔幻吗?
他们的眼神太炙热,棠觅想忽视都无法,她眨眨眼睛,谨慎小心道:“方才我可是有何处说的不对?”
高敢摇摇头,奇怪地瞧着她:“兄弟,你认识卫三大人?”
棠觅总觉得他们反应神情太过怪异,斟酌道:“不算认识吧……只是说过几句话。”
此话一出,高敢抬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动作十足的小心翼翼,好似这么一下都生怕拍痛她似的。
她又不是瓷娃娃……
高敢:“兄弟,日后江湖再相见,可别忘了咱们啊,好歹吃过一顿饭的关系。”
棠觅越发觉得这些人稀奇古怪,心不在焉地吞了几小口匆忙走了。
高敢单手托着下巴,摩挲片刻:“到底什么来头?”
“谁知道呢,兴许是朋友之类的吧?”
“也许是高门子弟,出的钱多呢。”
高敢摇摇头,若有所思。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没错,可人卫楼的主人缺钱?还得亲自带徒弟?说出去几个人信啊。“我总觉着,兴许那位小兄弟日后有大造化。”
旁座的人嗤笑,不以为意:“得了吧,就他那小身板板我一个能放倒十个。”
高敢笑笑:“那可不一定,看着吧。”
棠觅回去后一时没见着她师傅人,等了许久也没见着便自己个又去木桩上锻炼自己的反应速度。上午那一回她是被虐的找不着北,但这不会让她丧气,正是这样的结果告诉她自己是有多弱,面对敌人时多么的不堪一击。师傅的话虽听着扎心,却每一句都不失真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有决心提高自己的能力。
棠觅循环了几回,渐入佳境。这种有所进步的感知令她非常兴奋,便又重新尝试了一轮。她正专注地接着木棍,余光处一个黑色小点正飞快地朝着她的方向袭过来。棠觅神经一绷,快速旋身,与之擦肩而过,转身之时恰逢木棍落下,她又趁着力道还未完全收回,眼疾手快抓住那根木棍。
远处站立于屋檐上的陆无离正好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掂了掂手心剩余的石子,目光清淡,似笑非笑。
棠觅躲过那一击又顺利地接到木棍兴奋地快要飞起来,这一分神便被那再次袭过来的几个黑点击个正着。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两边膝盖和肩膀上。与此同时,最后余下的一根木棍也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棠觅:“……”
她稳住身形,目光触及到那抹黑色的身影接近,她揉了揉膝盖和肩膀,面上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待他走近才道:“我就知道是师傅。”
陆无离扫了眼她亮亮的眸子,旋即转身边不急不缓道:“跟我来。”
棠觅没来过此处,山清水秀,周围全是竹林,湖中心微风吹过荡起湖面波光粼粼。几片翠绿的竹叶顺着清风在半空中飘啊飘,荡啊荡轻轻落在湖水上。
是一幅很有诗情画意的场景。
棠觅还沉浸着这里好美的感叹中,陆无离足尖轻点,身轻如燕在湖面转了一圈归来稳稳立于她面前。
没错,是湖面,湖水上。
棠觅微张着嘴,低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他的足靴。黑色的金丝绣足靴只有足尖痕迹深了些,其余甚至连一滴水滴都未曾沾上。
陆无离抬了抬下巴,不疾不徐说道:“像我方才那样,练到晚膳为止。”
“……”棠觅颇为苦恼地瞧了眼深不见底的湖心:“可是我不会轻功呀。”
陆无离轻抬眉梢:“我何时说过没有轻功便不行了?那上头有木桩,你不必过于担心。”
您没说过,可我这样觉得呀……
棠觅咬了咬唇道:“师傅,我不会水。”
陆无离轻嗯了声,“放心,淹不死你。”
话落,陆无离身形微动。棠觅咯噔了下,眼疾手快未经思考便扯住他的衣袖,急忙道:“师傅!”
陆无离微微侧头,皂纱内面具下他轻哂一声,“我不走。”
棠觅:“哦……”
不知为何,她原先还忐忑不安的心只因这一句话便安定下几分。
但饶是如此,当她踩上淹于水面一寸的木桩时,胸腔内的心跳依然飞快地犹如小鹿乱撞,没个安生。
木桩很窄,只堪堪站的下一个足尖的位置,且每一个都有程度不一的些许晃动。棠觅的平衡感不大好,站在上面失衡非常严重,几次都前后摇摆摇摇欲坠,虽最后都幸运地稳住了身形,可她冷汗也被吓出了不少。况且她还没怎么样便如此这般,这叫她还如何敢继续下去啊?
棠觅犹豫着进退不前,朝不远处岸上某人投去一记可怜兮兮无辜求救的眼神。
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又大又圆还亮,眼眶内还湿漉漉的。
陆无离目光从她纤细的腰肢上略过,不由地再次发问,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扮作男相的?还有那些看穿不了的人是眼睛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