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离挑眉:“不会喝?”
不待她回话,他淡淡道:“那便算了吧,男子不喜饮酒也多的是。”
似乎还可以咬重“男子”二字。
闻声,棠觅垂下的一手揪着衣摆,咬了咬唇,“我喝!”
就当是送别吧,陪师傅喝点酒而已,左不过她喝少一点便是。
陆无离侧目,停了一瞬,似是在瞧她,轻嗯了声,“随我来。”
棠觅低头注意着脚下的台阶,紧随其后。
后院有一处小池,池边有一所凉亭,陆无离将凉亭四周点上了烛火,通亮了起来。
棠觅见亭中桌子上已经摆放着一瓶酒,略有疑惑道:“师傅方才在这?”
陆无离道:“嗯,只饮了一口,便觉一人饮酒太过无聊。”
棠觅将灯笼置在一旁,殷勤地上前斟满一杯,“我陪师傅喝。”
陆无离接过,却没喝,指腹摩挲着杯盏边沿。
棠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嗅了嗅,这酒香很淡,尝起来也是。
她举起酒杯,朝陆无离笑道:“师傅!”
陆无离沉沉地看了她眼,举杯轻碰。
棠觅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笑吟吟地:“师傅,这次我走了,如若日后我大仇得报,一定回来谢谢你!”
他冷眼睨着她,冷笑了声:“好。”
……
棠觅又说了几句话,陆无离时不时应上一两字,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话便不敢多了。
这酒味道不算烈,但几杯入腹她便有些头晕了,反观陆无离,一杯杯接着来。不过哪怕是饮酒,他连帷帽也是不摘下的。
她小口啜饮,眼神微醺,借着烛火的光亮,悄悄打量着对面的男子。
大约是习武的原因,他身量很高,肩宽腰却很窄,是很好的身型。
按理说这般人在哪里都应是如竹如松,站姿挺拔,坐姿端正。可他却在哪都是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显得漫不经心。
又好像无时无刻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何事都激发不起他另外一种情绪。
或许是喝了酒脑子不大清醒,有了这个想法时,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身影。她目光越来越迷蒙,见那道紫色衣衫的身影,同面前的身影,缓缓重叠,直至彻底重合在一起。
棠觅一口闷了杯盏中的清酒,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头,眼前的身影开始忽闪,一会是墨色衣衫,一会又是紫色衣衫。
陆无离时不时看她一眼,注意着她的变化,不出一会便看出她酒量之差。
见她有一丝醉了的迹象,挑了挑眉,想着待会是让她直接就在这睡下,还是大发善心把她拎回去。
抑或是,现在就喊停。
不过他还没有下一步想法,对面的小姑娘便有了动作,她忽地将杯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喝了酒的眼睛润润的,眼底像是含着一汪泉水。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起身,身形有些歪歪扭扭,没骨头似地走近,扶着一旁的桌几站稳住。
陆无离轻放下杯盏,身子往后靠了靠,抬眼瞧她。
棠觅小脑袋左右歪了歪,秀气的眉毛轻蹙,忽地抬起手来,指间轻扯着皂纱。
陆无离不动,静睨着她。
小姑娘喝醉了酒,神情乖乖的,就这么拉着一会不动,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她盯着他半晌,煞有其事道:“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陆无离眉梢轻抬,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曾见过我的脸?何来长得像?”
闻声,她眯了眯眼,凑近了些,似乎在认真想着,“对哦,我都没有看过……”
话落,她指尖动了动,缓缓掀起皂纱。
陆无离抬手钳住她的手腕,幽幽道:“做什么?”
似是对他这突然制止的动作有所不满,小姑娘嘟了嘟嘴,挣脱了两下不行,那双杏圆眼顿时红了,簌簌地落下几滴泪。
陆无离:“……”头疼。
他松开桎梏着她的手,沉声道:“别哭了,也别乱碰。”
奈何他这声不仅没有效果,反倒像是激起了小姑娘的反骨。
棠觅可太委屈了,她又没干什么,做什么这么凶她!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了,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
陆无离更加头疼。
说起来他杀的人多不胜数,跪下哭着求饶的不是什么稀罕事。眼泪这玩意儿,见多了便没甚感觉。
今日……大约是酒喝多了的缘故,看见这小姑娘抽抽搭搭掉泪珠子,便觉得头疼欲裂,耐心也彻底没了。
他声音沉沉,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再哭我就杀了你。”
这样一句极具威胁意味的话术,小姑娘即便是喝醉了也不禁一抖。
像安置了开关般,此话一出,开关按下,立即收住了滚滚泪水,还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哭嗝。随后一下又一下地吸气抽噎着。
她的眼睛红通通的,想哭却又不敢哭,委屈巴巴地像只受伤的小鹿。
陆无离眉间轻蹙,心底的浮躁不仅没压下去,反倒见着她这模样后更甚。
看了她一眼,不耐地起身离开。
亭中独留下她一人,棠觅眨眨眼睛,怔了片刻,眼皮缓缓下垂,闷头倒在桌子上。
这样维持了大约有一刻钟,亭中的烛火已经燃到一半,池边微风拂过时,烛火被吹地忽明忽灭。
陆无离立在一旁静看许久,一手掐了掐她脸颊,将她拦腰抱起。
——
再过一日便是年关,京城的街上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商铺险些被踏破了门槛。
小巷里边玩耍的儿童们换上了大红衣衫,人人脸上挂满了喜庆的神采。
兴许是连日来训练有所成效,棠觅走在官道上,即便是走了这么久的路程,也不觉累,反倒觉得浑身神清气爽。
这时,身后有马蹄声,四周的人慌乱地散了开来。
那人一身赤红外袍,面上笑容张狂,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这行为给市民们带来的影响。
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眼看着小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道路中央,手里拿着糖葫芦,专心地啃着,全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棠觅奔过去的一瞬,耳畔一声撕心裂肺的“宝宝”伴随着同时响起。
她没管包袱散落,径直奔过去,手臂圈住小女孩,紧紧一搂,护住女孩的头部,在地上翻滚了圈,避过了踩踏过来的马蹄。
小女孩的母亲一颗心骤然落地,忙不迭跑了过来。
“宝宝!”
棠觅抱着小孩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小女孩的母亲眼睛红红的,拉着小女孩仔细查看,随后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拉着小女孩的手,一连朝棠行了好几个大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多谢公子!”
棠觅摆摆手,扭头蹲下,正打算将自己散落的包袱捡起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阴影。
棠觅顿了顿,目光由金丝辅绣的鞋靴缓缓而上,暗红的衣摆,坠着的几个清透玉佩,黑色的腰封,最后,是那人阴戾的眼神。
她微愣,拾起最后的东西,边扎起包袱边起身。
正欲抬脚离开,面前的男子一手插着腰一手拦住她,冷冷道:“上哪去啊。”
棠觅瞥了他眼,往后退了一步,正面迎上他的目光,“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男子微微仰头,目光轻蔑:“谁准你走了?”
棠觅挑眉,“这里是任何人可以行走的京城街道,我想走便走,何须要公子准许?”
男子眉宇进蹙,沉声道:“你方才险些害得我翻下马来,岂容你想走便走?”
刚才那一幕棠觅没有注意,方才她窜出来抱走小女孩时,马因她突然的出现受了惊,马身腾空,险些连马带人一同摔了。
棠觅稍稍思忖,道:“方才你的马也险些踩到了小朋友,而我救了她。公子也没出事,不如我们各自退让一步您看可好?”
见他遍身气势一副有钱有权的模样,棠觅心觉还是少惹点事。
不待男子继续发作,棠觅又行了个礼,谄媚笑道:“放才是在下的不对,公子气宇轩昂一看便是大富大贵之人,还望公子不与在下计较。明日便是大年,在下先祝公子万事如意,步步高升。在下还得赶着回家过年,就不耽误公子的宝贵时间了,公子再见!”
“……”
一席话落地,棠觅提着包袱,巧妙运用这几日的功力,脚步轻快地——跑了。
跑了!
男子听她一串话连口气都不带喘,还正愣着,心道她这嘴看着小小的,怎么这么能说。还有这前后态度未免也转换的太快了些。等再反应过来,人已经溜之大吉,只能看到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了。
怎么都感觉自己被耍了。
棠觅唯恐那人依依不饶再追上来,迈开腿快跑至陆府门前。
陆府门前正进行着年前扫尘这项工作,棠觅临到前找了个偏僻的巷子换上女子衣裙,松松地梳着未嫁姑娘家的发髻。
崔红崔绿正清扫着门前台阶,见一抹青绿的衣衫翩翩而来,皆是一愣,随即听闻那欢快清甜的少女清脆声:“崔红崔绿姐姐!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打卡——
☆、第二十八章
陆府常年无主人居住,家中一切大小事务皆由府中人商议。
除夕前夜的扫尘工作,府中一行人各司其职,忙活起来时间过得也快。
棠觅出现时,前院的扫尘工作已经开始收尾了。
崔红二人直愣愣地看着奔过来的女子,均是揉了揉眼睛,不大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这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少女身着碧绿色锦缎衣衫,裙摆是莲叶状散开,腰间系着素白丝绦,外面披了一件同色斗篷,兜帽随着她愉悦的步伐上下晃动,霎是可爱。再瞧那张脸颊白皙水嫩,似剥了壳的鸡蛋,吹弹可破。她杏眼微弯,含着满满的笑意,唇瓣绯红,像是整个人都长开了般,一颦一笑都让人心随之一颤。
如若之前瞧着只是个瞧着略显可爱,眼睛很好看的小女孩。现在便是模样动人,扣人心弦的少女了。
尤其是之前瘦弱得很,可如今……崔红脸红红地将目光从她胸前移开。
这士别三日,与日俱增的架势,怎能不叫人刮目相看?
崔绿暗自点头,如今瞧着只是水灵动人,可用脚趾头想也知这姑娘日后必是倾城之姿。
她们见过不少美貌女子,豆蔻年华、新婚妇人、成婚已久的妇人,她们每个人在不同阶段展现出来的美,皆是不同。
可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姑娘,不过豆蔻之年,其姿容便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拟。至少她们俩,是当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
便是当初美貌闻名的太子妃,也是差了的。
世子爷眼光当真是极好的。
美女笑起来不仅好看,尤其眼前的人,盈盈笑起时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让人不由跟着笑。
棠觅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将东西放好。待再出去时,府上众人都知道她回来了。
棠觅径直奔向厨房,岑大娘和崔红正在里面准备除夕夜的食谱。见她来了,岑大娘却还是微张了张嘴,显得有些惊讶。
方才已经听崔红说过这姑娘回来的事情,并无惊讶她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崔红说她变得十分漂亮这事儿,她也就是听了一耳朵,事实上,并未放在心上。
她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人比吃过的饭都多。不过短短数日,一个人再漂亮能漂亮到哪去?
原本只当是崔红见识浅薄,大惊小怪了些。可如今人就站在她面前,明眸皓齿的,她却怎么也提不成“大惊小怪”一词了。
确实是好看的,且她老婆子眼睛老辣,一瞧便知这姑娘还未长开,待日后还不晓得是怎样的仙姿玉貌,人间尤物。
棠觅见岑大娘怔愣着,手上摘菜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不由疑惑地摸了摸脸,狐疑道:“大娘,我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啊?”
岑大娘恍然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是我瞧呆了,姑娘走的这些日子,怎么倒是越变越好看了。”
闻声,棠觅不由掐了掐脸颊上柔软的肉,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苦笑。毕竟这张脸在日后给她惹的祸端。
岑大娘见她呆呆地掐自己,不由笑道:“姑娘去了一趟寺庙,倒是长得愈发水灵了。”
可不嘛,在外头的这些日子,卫楼的营养均衡,且她每日都因为习武的原因,晨起锻炼身体。身型如今是该瘦的地方盈盈一握,该有肉的地方……
虽是还差了点,可日后她的身形,她可是最清楚不过的。
棠觅弯唇道:“大约是寺庙地处山水间,养人得很。”
话落,棠觅搬来小板凳,坐下帮着一起摘菜。
岑大娘伸手一拦,“姑娘使不得,好不容易回来,还是歇歇吧,这些事情我们做就好了。”
说话时,岑大娘注意到她手中还拿着的菜叶,手指白的晃眼,俨然和葱头那一截相差无几。
棠觅摆摆手道:“大娘,我闲着也没事做。”
顿了顿,棠觅换了话题:“对了大娘,方才我过来时碰见吴管家,听管家说世子爷还没回来。”
岑大娘见她坚持也不拦她了,心里是对这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有几分姿色也不端着。
提到世子,岑大娘叹了声道:“也不知道回不回来,世子爷也没个信。”
棠觅手顿了顿。
岑大娘继续道:“往年不回来世子都不会给信的,即便是回来也是去宫里头,原先我们是随便弄点菜,世子爷心善,让我们该备的都备上,他不吃,我们这些人自己吃。”
棠觅点头道:“大人是极好的。”
岑大娘听人夸主子自高兴,又随口问道:“世子没和姑娘通话吗?”
棠觅将老了的菜叶归置一旁,摇头道:“我也多日没有大人的信了。”
岑大娘见她谈到世子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了然笑了笑。
棠觅又在厨房待了会,同岑大娘讨论着除夕夜的菜肴制作方式,崔红虽不懂,偶尔插上两句,气氛热闹,倒真有过年的气味了。
过了一会吴管家找来了。
棠觅笑唤了声,以为管家是来找大娘商议事宜的,便继续低头处理手上的东西。
吴管家同她们一一打了招呼,目光却落向她,“姑娘现下可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