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回来了!”云娘率先站起身来,向桓崇行礼。
郎君严肃,不像县主这般和蔼可亲。侍女们一听,赶忙都住了嘴,她们也站起身来,纷纷向桓崇行礼,“郎君...”
桓崇的目光冷冷一扫,面上就显出些淡淡的不耐来,他将手一挥,道,“下去。”
云娘忙给无忧使了个眼色,待指挥着侍女们将廊下收拾干净,她便也躬身行礼,跟着退了下去,独留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叙话。
... ...
刚说到夫妻事,这人就回来了...此刻见了桓崇,无忧心中莫名的有些窘。
见他挨着自己坐了,无忧遂拿过一旁的小瓷盏,伸手倒了一杯桂花露,给他递了过去,道,“夫君,这是新做得桂花露,不甜,现下正温着。你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桓崇瞧她一眼,伸手接过,再一仰头,牛饮似地就把那一小杯花露灌进了肚子里。
饮毕,他将那杯子往食案上一放,胳膊再一抬,便将女郎揽肩入了怀,“刚才在说什么?离着很远,便听到这里吵吵嚷嚷的。”
无忧眨眨眼,笑道,“红药真能干,她的食肆经营得越来越好,点心也做得花样新巧,大家吃了都说好。夫君要不要也就着花露尝一尝?这味道可不同哩!”
女郎的声音无忧无虑,扬起得高声里却有些绷着的感觉。桓崇皱了皱鼻子,道,“我听得,却不是什么点心好吃...”
说着,他低下头去,凑近了无忧的耳朵,低声道,“她们说得,分明是周家的小郎。”
“她们还说,我们的孩子...定然比周光的两个更惹人偏疼...”
耳廓边,这人的呼气麻麻痒痒,腰肢旁,这人的双手还不安分地咯吱了两下。
而且,他还大言不惭地把侍女们的原话给篡改了一番...无忧“咯咯”一笑,双臂就环住了桓崇的脖子,眼神再斜睨过去,红唇又微微一嘟,嗔道,“你既然都听到了...做什么还要问我?”
桓崇却没有再说话了。
他盯着眼前的女郎,一双眼睛好像此刻天上的夜空。
少倾,他微微俯了俯身,用那还犹带着一丝桂花香气的唇,轻轻地碰了碰无忧的脸颊。
... ...
今晚的桓崇,很温柔,也很坚持。
无忧觉得自己仿佛是药捻子上的一块药材,正被那药杵从完完全全的整体碾磨成细细的碎粉。
她又觉得自己仿佛是炉灶上炖着得一锅热汤,正在被灶底的柴火慢慢地从生冷烘至熟透。
她好像沉浸在了一团透着光的湖水中,模糊中,她的小嘴开合,似乎还无意识地叫了几声...然后,那团包裹住她的湖水,便越发涌动了起来,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溺在其中...
总之...滋味儿并不坏就是了...
... ...
一朝云散雨歇。
床上,桓崇仍是紧紧地缠抱住无忧不放。
面上的潮红刚刚褪去,他搂在自己,又有些不大安分了起来。
这样被他抚着...有点痒...
无忧扭了扭身子,刚想去推开他,却感到那人的手掌慢慢滑至了自己的小腹处。
她心中“咯噔”一下,连小腹也被他的手温烫得微微收缩了一下。
这意味是如此的明显,可是...
桓崇不说话,她便也不敢说话。静默一阵,背后那人忽然用力将她抱紧了些,低声喃喃道,“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比小猪更可爱...”
无忧顿了顿,轻轻地“嗯”了一声。
却听桓崇又道,“...最好,是在我这趟离开之前...”
无忧猛地转过身来,诧异道,“你好端端地在荆州,又要去哪儿?要去荆北巡察吗?”
桓崇摸了摸她的面颊,略停了停,道,“我要入蜀。”
... ...
桓崇一直是有野心的。
仅仅两年的风平浪静,根本消弭不了他身上的那一腔男儿血。
若说君父的北伐,是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场正确的事;那么他桓崇,就要把握时机,力求在最正确的时间去做那最正确的事。
但是,单单把握住时机仍是不够,他还需要足够强大的后援才能功成。
钱粮、将士、人才,各个他都需要...可他年纪轻、底子薄,就算已经开府两年,仍是捉襟见肘,既积攒不下什么,又吸引不来什么。
他倒是也曾想过要向建康去求援,但至多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不无自嘲地想,按照司马衍对他的感观,能在王、庾两家的要求下批给他这么一个荆州刺史的职务,便可算是最大的仁慈了。别的什么,就算他跪地求饶,恐怕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反正,这都是他的事情,他也从没想过要在旁人身上寄望奢求。
因此,每日里除了批复公文,关注农事,准备练兵之余,桓崇考虑了各种办法,直到...他把目光投注在了与荆州西面接壤的那片土地。
... ...
蜀,便是益州蜀郡。
那里曾经是季汉的领土,后来天下三分归晋,又被司马氏短暂地在手中掌握了一阵。后来,八王之乱,天灾人祸盛行,益州的巴氐人首领李特反晋自立,在蜀中建立了自己的成汉政权。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已成帝业。”
当年诸葛武侯在隆中时,便同昭烈皇帝有此论断。如今的成汉政权,那居于顶端的李氏家族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又大肆杀戮,不得人心,国势已然衰微,正是“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的时候。
这样的地方,由他桓崇借来一用,不是正正合适?!
于是,在今晚的共宴上,他一开头便直说了自己将欲伐蜀的决断。
此言一出,营中众人自然再无心用饭,众位将官各抒己见。
尽管最后险些吵开了锅,尽管唱衰调的远远大于支持他的,桓崇仍是坚持己见。
他不认为自己会输,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蜀地难行、山高水长,兴许这一路上,多少又会生出些变数来。
... ...
刚才还懒洋洋地被他揽着,无忧下一刻“腾”得就坐起身来。
她都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裳,直等她意识到了桓崇那双落于自己胸前的幽深目光,她才赶忙用被子遮了遮,却不想这样半遮半掩地,只露出一副缀了星点吻痕的肩膀和锁骨,更显诱人。
“又要打仗了吗?”
“夫君,怎么会这么突然?!”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了大家,今天是周期性生理不适的第一天,因为处在头晕脑胀的状态,写起文章来毫无效率。
今天休息一晚,等到明天精神恢复了,我会恢复加更。
谢谢大家的理解。。。废柴作者已经咸鱼躺了。。。
感谢在2020-05-27 23:59:33~2020-05-28 23:3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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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7 章
...突然么?
荆州地界敏感, 向来是三年一小仗, 五年一大仗, 边界摩擦更是不计其数。
反而是他开府的这两年来,平静得都有些不正常了。
“石赵内部, 太子石宣和秦王石韬的争宠越发升级,他们忙于内斗,无暇南顾。”
床边的灯盏爆响了一枚灯花,那蔼蔼的黄色灯火晃了晃,却见桓崇微微眯起了眼睛,“益州沃土,惜乎落于李氏之手,暴殄天物, 乃致如今出现桀、纣之乱。若今次能得之,于我日后北伐,将有百利而无一害。”
说着, 他仰起头来, 唇角微扬, 定定地看向了头顶的帐子。
这帐子, 是入了秋时云娘新换得,上面错落有致地绣了片片槭叶(即枫树叶),红黄相间, 十分雅致。
可无忧觉得,他那对黑黢黢的眼睛里望见得不是槭叶,而是团团燃烧得火焰;而他那目光所向也不是这一方床帐, 而是整个天下。
在这无风的夜里,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 ...
虽,桓崇自认为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但在今晚宴席上听了那如山倒一般的反对声,他心中仍是郁郁地攒下了一口气。
终于回了家,和心爱的女人睡在一处,奔涌的精力和满肚子的郁气一道释放出来,他这才轻松了好些。
见无忧呆坐原处,一脸出神。桓崇轻笑一声,伸手给她披上了中衣,道,“我们的曹女郎又在琢磨些什么了?”
两人相处日久,越是熟稔,桓崇在她面前也越是放松,越是...不加掩饰——就好比他刚才在她面前暴露出的纯然野心一般。
无忧略略迟疑地瞧了他一眼,旋即垂下眼睫去,轻声道,“我在想...从汉末至今,二百多年间,除了些短暂的停火外,其余时间,俱是连年征战不休。国家苦,百姓苦,难道...这世上就不会出现没有战事的一天吗?”
女郎眉心微蹙,面露愁绪。
“乱想什么!”桓崇听罢,忽而捏了捏她的脸蛋,就此揉碎了她眉间那点点的愁,“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正因如此,所以才更需要吾辈前仆后继,向着中原平定的那天努力。”
往常,若是这般被他捏脸顽笑,无忧早就会一面笑着,一面反身回来捏他的脸颊做报复了。不想,她那唇角只是微微地扬了扬,便又心不在焉地垂了下去,似乎...心事极重。
见她这般,桓崇顿时有些拿不准主意了,他停了一停,试探道,“那...你又是怎么想得?”
无忧瞧瞧他,再咬了咬唇,忽而伸出双臂抱住了自己的双膝。
沉默半晌后,她睨他一眼,开口道,“阿父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他最崇敬的人便是魏武帝。因为...我从小,便是听着魏武帝的故事长大的。”
“魏武帝多厉害呀!他能文能武,逐鹿中原,击败袁绍,平定凉州...他一生戎马,纵使年迈之际,仍能吟唱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诗句!那时,我每每听了他的故事,总是恨不能自己也生做一个男儿,好亲身到战场上去,驱逐胡虏、克复中原...”
无忧说着,稍一歪头,墨黑的长发便柔顺地滑脱在了她的背后。
雪肤乌发,瞧着格外柔弱,又格外诱人。
幸好她是女儿身...她若真地生作了男儿,那他可要怎么办?!
桓崇一边庆幸地想着,一边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顺嘴应道,“魏武帝,确是奇才...”
无忧对着他再是一笑,但,她这回她一边笑,却是一边摇了摇头,“可是...后来,我好像忽然间就退缩了...”
... ...
桓崇一怔。
他再仔细望去,却见那点如豆的灯火在女郎的眼底晃动跳跃,温柔得仿佛一泓细碎的波光,“夫君,近来我时常在想:就像魏武帝在赤壁遭了大败,终究没能统一天下一样。你说,咱们江左喊了这些年的北伐...是不是也只是一场梦幻泡影呢?”
桓崇面上挂着的温情,突地就冷却了。
他抚着无忧长发的手指一僵,陡得便落了下去,“...你说什么?”
“我在想...如果能一直维持现在这样,是不是就不用打仗,大家的日子也都能好过些?”纵然那人面色黑如锅底,无忧仍是鼓起勇气,悄声道。
“哦,现在‘这样’...又是‘哪样’?!”
无忧舔了舔略干的唇,盯着他淡淡的眼眸道,“就像夫君继任这两年这样——荆州安定,百姓和乐...不生战事。”
屋中忽而短暂地安静了片刻。
“无忧,你以为荆州现在的安定何来?”
桓崇突地低头凑近了她,“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石赵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正是因为我们是有所准备的;反之,只要我们稍稍松懈一点,你看看他们会不会趁虚而入,颠覆荆州?!”
“夫君欺负我不懂兵书吗?!”无忧抿了抿唇,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古之善战者,都是做好己方防守,不让敌人取胜,然后再从敌人的行动中看出破绽,伺机取胜。这点,我还是懂得的。”
才一会儿的功夫,桓崇却觉得今夜军营里的争论,仿佛又在他们两人之间重演了一遍。
见他皱眉揉着额头,无忧忙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所以...”
“所以,你现在不想让我伐蜀...以后也不想让我北伐?!”桓崇的语气也生硬了起来,“无忧,我是荆州刺史,不是广州刺史。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我便定要好生筹谋一番。”
“至于北伐,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十次百次,总有功成的那次。”
说着,他扭过头去,“哧”得一声,就吹熄了一旁的灯火,“行了,我意已决。此番务必要战,此事休得再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