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直不做声的陈池终于说话了:“一起走吧。”
陆远扯着梁舟的书包带,把他扯到自己身边。陈池皱皱眉,拍了下陆远的肩膀,让他让开,自己走到梁舟旁边了。
他轻轻拍了拍梁舟的肩膀:“痛不痛?”
梁舟愣了一下,摇摇头。一边的陆远对着陈池:“你至于吗?我又没用多大劲。”
陈池懒得理他,拉着梁舟和他一起走了。陆远在后面喊:“哎,等等我啊。”
等陆远追上来,两个人聊了几句,梁舟才知道这周五有比赛,陈池问了他去不去看,梁舟没想就直接摇头了。
一旁的陆远:“哎,你别一天天窝在你座位上看书啊,多和班上同学玩一玩又不会怎样,”,他上下打量梁舟几眼,“难怪没多少人愿意和你玩。”
梁舟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低下头小声地道歉,说对不起。
“你说对不起干嘛,我又没有欺负你的意思……”陆远顶着陈池看他的眼神,越说越小声。
之后梁舟再没有说话,走在他们两个身旁,一路上都有人和他们找招呼,也许是从没见过梁舟和他们两人的组合,来来往往的熟人看他都要多看几眼,又因为他特殊的装扮还要多看几眼。
梁舟很不自在,偷偷地和他们拉远距离。
陈池注意到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和陆远:“你下次好好说话,别欺负他。”
“谁欺负他了,我没啊。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一个男的,畏畏缩缩的,像什么……”陆远注意到陈池越来越危险的眼神,“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行了吧。”
“我和你说认真的,陆远。”
陆远看着陈池认真的神情,也端端正正地回答:“好好好,一定一定。”保证完之后又问,“不过你是为啥啊?纯好心?也没看你这么关注一个人啊。”
陈池看着落在后面的梁舟,只说:“我有我的原因。”
寻找到一件心爱的瓷器是件不容易的事,什么时候在合适的灯光下欣赏它,什么时候仔细养护它,什么时候再砸碎它,这些都要有他来决定。
他不需要和欣赏不了的人解释,白费口舌。
瓷器呢?你在得到一件物品的时候,难道还要同物品本身说谢谢吗?更没有必要了。
梁舟发现陈池和陆远两个人渐渐走远,松掉一口气,自己慢吞吞朝着教室走了。
上楼梯的时候不巧遇到杨林他们一伙人,发现是他,又开始估计大声的喊他名字,戏谑地喊他帅哥,梁舟没理。他们又凑过来,哥俩儿好地邀着他肩膀,还有人扯他书包。
梁舟不胜其烦,想挣脱,力气又没他们大。
“上次没揭掉,这次我来试试?正好这人多,大家也做个见证,看看咱们六班这个帅哥到底多好看。”
“放开我!”梁舟皱着眉,被杨林大力箍着脖子,他差点踩空楼梯。
“哎呀,放开我~”杨林掐着嗓子重复,之后又压低嗓子,“老子就不放,我看你天天戴个口罩跟个神经病似的,今天非给你摘了。”
“杨林!我根本没有惹过你!松手,松手!!”梁舟挣扎着,他书包被拉开,掉了几本书出来。期间一直有学生路过他们,但都不想惹事,匆匆走掉了。
梁舟想着有没有老师,有没有老师来上课,来查早读,有没有人能帮他一下。
“梁舟。”
突然的一声,让两方都停下动作,梁舟抬头,发现陈池抱着一沓作业,站在楼梯口喊他。
陈池又说:“班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虽然是叫梁舟,陈池却盯着杨林,他一字一句,“马上。”
杨林切了一声,松开梁舟,带着人走了,进过陈池的时候狠狠撞了下他肩膀。陈池没说什么,看着杨林,只腾出一只手,拍灰一样,轻拍了被撞的肩膀。
杨林眉头皱着,捏了捏拳头,转身走了。陈池看他走掉,才转头去看还站在楼梯的梁舟。
梁舟正弯下腰捡自己掉出来的书,捡起来拍拍灰,又装回去。收拾好了才爬上楼梯,走到陈池旁边。
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准备往班主任办公室走。
陈池叫住他:“去哪?”
梁舟有些迷惑:“班主任不是叫我吗?”
陈池看着梁舟红了一圈的眼睛,心底生出一阵暴戾,想冲回去拽住杨林,把他从楼上扔下去。他忍了忍,叹口气:“骗他们的。”
看着梁舟哦了一声,又转身走起教室,陈池叫住他,让梁舟把作业给他,之后抱着作业走去办公室,临走丢下一句:“待着,别动。”
等陈池从办公室交作业出来,看到梁舟果然乖乖待在原地,他心情稍微好点,走到梁舟身边,拉着他一起回教室,短短的一截走廊两个人走得都不快。
“下次有事就叫我,知道吗?”陈池没问杨林为什么要找他麻烦。
梁舟点点头。
陈池觉得不够,拍了拍他的背,又补充一句:“抬着头走路。”
“好。”
两个人总算是进了教室,刚坐下陆远就问了:“这么一段路,怎么才进来?”
梁舟没说话,陈池说:“刚楼梯遇到杨林了……”
话没说完,陆远就懂了,他也有点生气:“卧槽怎么又是这个**,妈的他有病啊,仗着自己力气大就到处欺负人,跟他妈弱智一样。”
陈池嗯了一声。
之后两人交换了眼神,就不在说话,专心上早读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梁舟刚收拾东西,陈池就叫住他,说要陪他出校门。
梁舟下意识摇摇头:“不用的。”
“你别忘了杨林,走吧,出校门也没几步。”
梁舟想了想,没拒绝。
于是放学路上又是陈池梁舟加上陆远,三个人一起走。
走着走着,陆远突然开口:“哎,梁舟我问一下,杨林那傻哔为啥总是盯着你啊……”
一开始他们都当杨林对梁舟是单纯的看不爽,但陈池今天在楼梯口看着,感觉杨林的态度似乎又没那么简单。杨林这人就是欠,平时喜欢逮着人嘴欠几句,但几次三番动手动脚可没有,更何况是在学校里,真是完全不怕老师。
梁舟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说:“我们之前的亲戚认识,相互间……有点矛盾……”
“我靠,那不是大人的事吗?关你屁事啊,他真的有病……”
梁舟勉强地点了下头,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等到了校门口,他冲陈池两人说了句谢谢,才让他们两个人不用陪了,他家很近。
陆远和陈池两个人站在校门,看着梁舟拐过街角,这才移开视线。
陆远想着梁舟瘦弱的身材:“你说梁舟那身材太弱鸡了,要不要让他和着我们篮球队跑几天步?这样遇上事了不说打了,跑几步还是可以的。”
陈池看了他一眼,没点头也没说同意,心里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整个星期陈池和陆远基本都陪着梁舟上下学,几个人在这段短短路程里聊天,通常是陆远说,梁舟在一边点头,嗯、是、原来是这样的附和,陈池说话不多,偶尔几句。
一个星期下来,陆远和梁舟的关系近了很多,他偶尔还会从家里带些小零食给梁舟吃。梁舟想拒绝,陆远直接塞到他书包里:“哎呀,你太瘦了,吃点零嘴长结实点。”
之后又稀奇地问:“你不会不吃零食吧?”
梁舟说:“吃得不多,我不太喜欢吃这些……”
陆远一副见到鬼的样子:“竟然还有人对零食不感兴趣……”
陈池在一旁发话:“你赶兴趣,吃糖吃到去牙科拔蛀牙,”又伸出手比了个数字,“三颗。”
“靠靠靠!那都多久的事了,你还给我翻出来,陈小胖!”
听到那三个字,陈池眼神危险地眯起来。陆远赶紧跑到梁舟身后躲着:“是你先开始的!”
陈、小、胖。梁舟看着陈池棱角分明的侧脸,又想起他穿着篮球路偶尔露出的肌肉线条。怎么也和胖联系不到一块,但又忍不住想象陈池圆润的模样,他有点想笑,看到陈池的眼神,又使劲压住。
最后还是陈池放弃了,他把躲在梁舟身后的陆远推开,邀住梁舟肩膀:“小时候家里阿姨怕我长不高,营养餐吃多了点。”
“哪里是吃多了点,明明是吃很多,陈池那会儿都快胖成球!”
梁舟听着终于忍不住在一旁笑了。
陆远还在说:“哇,梁舟你不知道,那时候陈池一个人有两个大,走路摔跤都不痛。最后还是他爸妈看不下去,给他报了个跆拳道班,才瘦下来的。”
第二十三章
梁舟迄今为止的人生是被粗暴地割裂成三个部分。
抛弃,收养,再被抛弃,再被收养。
福利院给他做过检查,器官发育完全,四肢没有残疾,大脑功能正常。
李老师抱着小小的,还不满半岁的他洗澡,看着他胡乱地在澡盆里挥舞四肢,哇哇乱叫,心想,这样的孩子怎么会被抛弃呢。
他们给他取了血样,投入大海似的DNA比对库里,期待能帮他找到那个没留下只言片语就丢下他的家长。一年两年,他会走路了,长出了牙,可以自己拿动勺子,会不慎清晰地喊上一句妈妈。
可他的妈妈还是没有找到。
电脑里的他没有来处,上了福利院的集体户口。李老师看着走路还有些不稳的他,又一次想,怎么会有人舍得丢下他。
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如此,怎么会有人舍得丢下他们。
那时候他还不懂,他以为李老师就是他的妈妈,他还有哥哥妹妹姐姐弟弟。他们的家很大,偶尔会有人陌生人来送给他们玩具和衣服。
后来他慢慢懂事,李妈妈和家里的其他的阿姨把他叫出来单独谈话。
那天他的一个哥哥送给他一根棒棒糖,是芒果味的,他拿在手里慢慢地舔,想吃得慢一点。
“遥遥。”他含着糖,抬头去看他的李妈妈。
“李妈妈。”
“好乖。今天李妈妈要和你说一件事情,很重要很重要,你要好好听。”
糖水化在他的嘴里,他吞下一口,慢慢地点点头。
“遥遥啊,其实,李妈妈呢…………”李老师摸着他细软的头发,话在口中怎么都说不出,每一次她都说不出口。
“你知道你现在住的地方是哪里吗?”
“是……家,家里。”
“对,对了。李妈妈今天就是要告诉你,咱们家呢,其实有个名字,叫福利院。福利院,记住了吗?”
他跟着念:“福…利…院。”
“嗯,遥遥好聪明。李妈妈和你说,你马上要去上学了,万一迷路了,找不到路了,你就要告诉别人家里叫福利院,还有要说这个地址,让他们送你回来知道吗?”李妈妈又教遥遥记住一个地址。
“嗯,记住了。”
李妈妈把他抱住,心里酸楚。
怎么这么快懂事,怎么快就要去上小学。
那时他们上的学校,福利院都是统一接送的。他还不懂,为什么要专门告诉他,家叫福利院。
等他上课了,从教课老师里未尽的语气里,从说爸爸妈妈和我是一家的课文里,模糊地懂得了福利院这个词是那么悲伤。
这种悲伤让他感到害怕,他还不懂害怕,只觉得就像自己下楼梯踩空的那一瞬。
心猛地飘起,被吊到高处。
他气都喘不过来,扑倒李妈妈怀里哭了很久,福利院里稍大的孩子都听到了。夜里他的哥哥偷偷钻到他被窝里陪他睡觉:低声安慰他“遥遥,别伤心了啊。哥哥明天给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而他只是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
他懂得了妈妈,爸爸的真正含义。
迈过这一关之后,他还没在福利院待多久,就被他的路妈妈领回家了。
一开始的他,还是习惯一般,喊她路妈妈。
路南只是蹲下来,摸着他的头说:“遥遥,要叫妈妈。不要叫路妈妈,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知道吗?”
他点点头,过了一段时间才改回来,也适应了自己的新名字。
“路遥,把烟灰缸给我拿过来。”沙发上的男人点燃一支烟,冲着一旁的路遥抬抬下巴。
路遥下了沙发,蹲到客厅茶几边上,去找烟灰缸。烟灰缸被放得有些里面,他手不够长,够了好一会,还没拿到。
“还没拿到?快点。”男人吐出一口烟。
路遥连忙应:“要拿到了的,田叔。”说完忙不迭就把自己往里挤,好不容易拿到了烟灰缸。
他把烟灰缸放到田叔面前,自己又乖乖坐回去了。
男人抖掉烟灰,拿着遥控器挑了个电影看,漫不经心地问:“你妈呢?”
“妈妈上夜班去了。”路遥乖乖回答。
“她放心把你一个人待在家里面啊?不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崽吗?”男人冷笑一声,长吸一口烟。
路遥听他语气,不知怎么回话,只好沉默地低下头。
客厅里一时间只有电影声。
田叔不经常来,也不是很喜欢他,路遥待着不是很自在,客厅里的烟味越来越浓。他想了想,扣了扣沙发罩面,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结果他刚下沙发,田叔就把他叫住了:“去哪里?”
路遥小心翼翼地和他对视:“去,去写作业……”
“噢……”田叔点点头,把嘴里的烟吸完,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拿了外套,“那你写作业吧,你妈不在我就先走了。”
路遥冲着男人的离去的背影说:“田叔再见。”
“嗯,你好好在家。”
路南刚下晚班,推开门闻到一股烟味。她脸色有些奇异的兴奋,几步走到客厅却发现没有人。
“遥遥!遥遥!”她把包和外套放下就开始找路遥,路遥趴在房间的桌上睡着了,等她推开房间门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妈妈…”
路南走过去拍拍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不去床上睡。”
路遥揉着眼睛:“想等妈妈回来。”
路南抓住他揉眼睛的手,轻轻拍了他的背:“遥遥好乖,作业写完了吗?”
路遥乖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