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栩君一愣,不由伸手揭开了其中一盒:“这个……”
何元菱喜道:“皇上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个是什么色吧?”
讲真,何宫女你业务真不太好啊。皇帝陛下如此酷爱画画,以前他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和皇帝陛下一样,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什么颜色在什么位置。
所以咱们何宫女,真不是靠伺候人的功力在内廷混。
“所以你不会想在朕脸上画画吧?”秦栩君有些惊恐,再怎么潇洒如仙,皇帝大人还是要面子的啊。
何元菱抿嘴一笑,学着平时皇帝画画的样子,调了些颜色,提笔蘸了就要下手。
“皇上您太高了。”
要求真多啊。
秦栩君倒想看看她玩什么花样,凭了豁出去这张“脸”,就看她画出个什么鬼东西来。
于是他索性在画案前的椅子上坐下,很配合地抬起脸。
何元菱心中一动,意外地觉得,皇帝大人闭上眼睛、抬起下巴,将整张俊脸都交给自己的样子……
好乖啊。
像极了小朋友上台表演前,扬着小脸等老师化妆的样子。不管老师是把他们的小脸画成小花朵、还是画成猴屁.股,小朋友都会吸着小.嘴、开开心心地等候上场。
秦栩君高挺的鼻子上,纵然贴了一张小小的膏药,却也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
好在何元菱就是面对俊美,也能下得去手的那种人。她提起笔,在膏药上描画几笔。
秦栩君只感觉到脸上有些凉凉的。何宫女好像不止在膏药上画,还在自己脸上也动了手,真是胆大妄为啊。
不知何宫女画技如何,但速度倒是很快。
三两
下之后,何元菱便搁笔道:“完工!真是完美啊。”
“完不完美,朕说了算。”秦栩君睁开眼睛,“可别在朕脸上画个王八。”
“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何元菱吐吐舌头,:“皇上请验收?”
秦栩君缓缓起身,走向内寝,那里有一面大大的铜镜。
铜镜里的人,锦衣束发、凤目微微上扬,朗如皎皎明月一般。偏偏在挺直的鼻梁上,描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其中两瓣桃叶越过鼻峰,将艳丽延展得淋漓尽致。
这个素来淡然慵雅的人,竟因这玩笑一般的“桃花妆”,生出难得一见的妩媚。
“何宫女……”他缓缓地喊着何元菱,挑眉望向她。
何元菱一阵紧张。虽然她觉得这抹桃花给皇帝大人增色不少,但皇帝大人能不能领略这种美,她不能确定啊。
“在!”心中虽然忐忑,何宫女的语气还是很把持得住。
秦栩君语重心长:“何宫女的画工,实在有欠功力啊。”
他指指那朵桃花:“布局精巧,不呆板。但只见花瓣、不见花蕊,线条粗细不均,终究不可细观。”
原来是批评画技。
何元菱顿时舒一口气,毫不在意道:“皇上说得是,奴婢没学过画,完全是因为在皇上身边这些日子,耳濡目染,才学了这三脚猫功夫。所以奴婢能画成这样,皇上应该夸赞才是。”
真是大言不惭啊。
“夸赞?”秦栩君别的事情上可以一笑而过,画画可是他最在意的,不唠叨你就不错了,还夸赞,想得美呢。
果然,秦栩君犹豫道:“朕刚刚不是已经夸过布局了么。除了布局,实在没啥可以夸得出口了。”
突然他眼睛一亮,拉起何元菱的手,又快步走回书房。
“朕知道了,何宫女是极聪明的。上回那山水,何宫女也是一眼就看出亭子的布局失了平衡,可见何宫女很有天份,缺的只是教导。”
“教导?皇上您要教导奴婢?”
何元菱被他拉得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摁在了画案前的椅子上。
这椅子,正是刚刚皇帝大人坐过的那张。
两个人换了个位置,秦栩君执笔站着,何元菱仰起小脸坐着。
但何元菱不是乖乖等着“化妆”
的小学生,也没有吸起小.嘴。何元菱忐忑地问:“皇上……是打算报复奴婢吗?”
“乱想。”
这两个字,从眼前妩媚的秦栩君口中吐出来,竟然充满了娇宠的味道。
“朕是给你示范,让你知道,哪怕仅仅是画个‘桃花妆’,也该有意境、有笔触。”
能不教育人了么?
何元菱只觉得这个姿势挺舒服的。又看着您那张妩媚的俊脸,奴婢也挺享受的,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不能。皇帝大人丝毫没有感觉到此事极为浪漫柔情,他满脑子绘画艺术,这辈子还没当过谁的老师。仁秀虽然离得近,但仁秀从来都垂着脑袋,画都不敢看,别说学了。
至于仁秀那张胖脸……
皇帝大人不得不说,也的确没啥创作的欲.望。
但何宫女的脸就不一样了。清秀、洁白、如雪般晶莹剔透,每一寸都光若可鉴。除了脸颊微红、以及眼圈略黑之外,完全挑不出任何缺点。
这回轮到何元菱觉得凉凉的。
秦栩君从她眉骨起笔,画了一朵硕大的桃花,将她半边黑眼圈尽数遮住,灵动的眼睛仿佛颤动的花蕊,另有桃枝与数朵细小的桃花,延伸到左颊。
收笔。秦栩君望着她,幽幽地道:“真美……”
何元菱却煞风景地问:“皇上说的人还是花?”
秦栩君脸一红,转身过去搁笔,掩饰了刹那间的荡漾,却还是低声答道:“都好看。”
镜前,一双“桃花妆”,何元菱终于承认:“皇上画得果然好看啊。如此一比,奴婢画的就逊色太多了。”
秦栩君却不说话,若有所思地望着镜中的身影。
半晌,秦栩君道:“回头一洗脸,却没了。画画可以留存些美好,仅此而已。”
何元菱转过头:“世人眼睛所见美好,变成记忆,也是可以留存的。”
“记忆就因人而宜了。有人记得住,有人却不一定了……”
咦,是在内涵谁吗?知道你记忆好,但也不要以为我就记不住啊。这桃花妆,能记一辈子的。
突然,何元菱心中一动,立即抓住机会。
“皇上会做关于未来的梦吗?”
“朕很少做梦。偶尔有关于未来的梦,也很模糊。”
秦栩君不敢多说,毕竟不久
前刚刚梦见过何宫女。
何元菱笑道:“奴婢却经常梦见未来。在未来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记录,不仅是书,不仅是画。当人们思念某个人,某个时刻,就可以通过一个小匣子,重温到那个时刻。”
秦栩君突然想起何元菱的异能,兴奋起来:“何宫女不是有异能吗?下回梦见那个小匣子,将它传到身边,让朕开开眼界?”
何元菱不由扬眉:“哪有这么神奇,上回不是说的么,要想啥就有啥,奴婢早就天天梦金银财宝去了。便是家里有的,也不是轻易就能梦见。”
她叹道:“说来也是好生奇怪。奴婢常常做梦,梦见和过去的人说话,和未来的人说话,可进宫这么久,就是没有梦见过奶奶和弟弟。奴婢若梦见他们,定要问问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秦栩君不由出了神,低声道:“朕若做梦,都不知想梦见谁。”
“自然是皇上的亲人。比如,您的母妃、您的父皇……”何元菱望着他的反应。
秦栩君想了想,还是摇头:“朕没有什么想和他们说。”
何元菱道:“奴婢却知道了。极亲近的人,反而不会常常梦见,那些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人,倒会无缘无故地入梦来。”
“哪有……”秦栩君不由反驳。
“咦?皇上不是没梦见过亲近的人吗?”何元菱好奇。
秦栩君讷讷,还要显得自己理直气壮:“朕固然没梦见过亲近的人,十万八千里的人,却也没梦见过。”
“那奴婢不一样。”何元菱乐了,“奴婢还梦见过先帝呢。”
“先帝?”秦栩君来了兴致,“他们跟你说什么,也是玩什么匣子?”
“倒不是。就是说些零里零碎的,奴婢也没用心去记,都是过去的事儿,和现在没啥关系。”
秦栩君听笑了:“自然只能说过去的事儿,若先帝跟你说现在的事儿,那你不是异能,是仙人了。”
“就是呢。梦境嘛,都当不得真,奴婢睡醒了,大多数时候也就忘了。不过……”
“嗯?”
“不过皇上为了那画,要惩罚奴婢那回,奴婢实在受了惊吓。晚上就梦到了世宗皇帝,那回倒着实有趣。”
“世宗皇帝?”秦栩君拉着何元菱,索性
在镜前坐下,“世宗皇帝可是先帝中最懂书画的,你这梦有意思,怎么偏偏梦见了他?”
何元菱想了想:“想必是奴婢在家中翻看过各位先帝的实录,对世宗皇帝有些印象,又被皇上吓狠了,不由在梦里求救世宗皇帝去了?”
“那他救你没?”
“自然没有。他就对着奴婢说了一通的画儿,说长信宫的,说玉泽堂的。皇上您也知道,奴婢对画儿实在不通,哪里听得进去,就记得他长胡子里头一张嘴,张张合合一直在说话。”
长信宫。玉泽堂。
若何元菱不是个有异能的姑娘,秦栩君也只会当她就是个寻常的梦。
可她的梦,能带来家中的藏书,带来那么多宫中不曾见到的先帝实录。这些先帝与她的梦,莫非有些神秘的牵扯?
秦栩君不动声色,温和地问:“想必还记得些,世宗皇帝如何说长信宫和玉泽堂的画儿?”
何元菱使劲想,使出吃奶的力气想。
“长信宫,有幅《美人拜月图》,是五百年前言朝著名画圣谁谁谁的作品?”
秦栩君笑:“什么谁谁谁,施无为,施画圣。”
“没记住。”何元菱没好气。
秦栩君虽是脸上未曾变色,心中却已掀起浪来。长信宫的确藏有施无为的传世之作,到显宗朝,别的画儿都换了,唯这幅《美人拜月图》,因为美人实在太美了,显宗实在没舍得换掉。
这的确是说对了。但,也不是了不得的秘密。
说不定何元菱哪里听了一嘴,却又不甚了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恰巧对上了。
于是他不动声色又问:“那玉泽堂呢?”
第94章 何宫女的梦境
“玉泽堂……”何元菱假意思索起来。
其实,靖世宗早就将玉泽堂那些张挂的画儿整理过了,但凡在世宗朝之前,一一写了文字说明,何元菱也早就熟记于心。这会儿终于有机会用上。
“世宗皇帝说的那些琐碎,奴婢还真不记得了。不过有个事,奴婢却记得……”
何元菱转头,瞬间,秦栩君望尽一脸的桃花,有些恍惚。
“皇上,您记得玉泽堂有一幅画儿和别的不一样吗?奴婢还问过,这幅怎么没有落款?”
秦栩君点头:“记得。”
心里却想:何宫女,你这一脸桃花,看得朕甚是心跳。朕这是生病了吗?还是紧张你的答案呢?
皇帝大人心慌慌的当口,何宫女已经眨着她的“桃花眼”开始“说书”。
“世宗皇帝在梦里头说自己懂画儿,奴婢说,既然这么懂,就考考先帝。玉泽堂有一幅《水牛图》,瞧着也是颇有年头,却没有落款,先帝若说得出来历,奴婢就信你。皇上您猜怎么着?”
秦栩君还沉醉在她的“桃花眼”里,随口问:“怎么着?”
“世宗皇帝竟然说……”何元菱学着世宗的语气,“哈哈哈,这幅水牛图,是朕的亲笔!”
“啊?”秦栩君顿时被震醒,“再说一遍?”
“哈哈哈,这幅水牛图,是朕的亲笔!”何元菱居然还把“哈哈哈”也重复了一遍。
这下秦栩君是又震惊又好笑。
他是多爱画儿的人。玉泽堂张挂的这些,早就被他研究得透透的。唯有那幅《水牛图》,既无来历、也无落款,又偏偏画得非常出色。
既非是大师的画作,却又能张挂到皇帝的寝宫,这本身已经说明,这画作一定来历不凡。
秦栩君将这幅《水牛图》不知道细细看过多少回。其实他在其中一头牛的牛腹,瞧出过一些端倪。那牛腹与水面接触处,漾起的水纹中有极细的“平”字,若不细究,完全看不出来。
历来诸多名家,都爱玩这些画中藏字的把戏。玩了把戏还能将画留在宫中的,帝王的可能性就极大。
靖世宗,年号“嘉平”也。
但秦栩君起了这猜测,却跟谁都没说过。是不想说,也是无人
可说。虽是何元菱曾问过他,但彼时他对何元菱尚未完全信任,便也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知。
却没想到,何元菱竟在梦中知晓了《水牛图》的来历,而且还如此不当一回事。
他不假思索,拽起何元菱的小手,又从内寝急急走到书房,冲到那幅《水牛图》之前,激动地道:“你竟能在梦中与朕的先祖对话?朕早就猜测此画是世宗皇帝之作,却不能断言。”
何元菱也愣怔:“这……不可能吧。民间都说“乱梦颠倒”,梦境不是胡说吗?怎么能当真?”
见她还一脸搞不清状况的样子,秦栩君情急:“小笨蛋,旁人的梦或许是胡说,你的梦却是有些神通的。”
“哦?”何元菱欣喜起来,“如此说来,此画莫非真是世宗皇帝之作?”
秦栩君指着牛腹处的水波:“你看此处水纹,是不是很像一个变形的‘平’字。世宗皇帝年号嘉平。世宗皇帝将落款隐藏在水纹中,是因为此画布局已是浑然天成、水牛乡野意趣盎然,若再加落款,恐有伤画局。”
何元菱倒吸一口凉气:“竟有这么多说法。也难怪奴婢只能画那么粗陋的桃花妆,果然与书画不通。”
她抬头望秦栩君,“桃花眼”里的笑意隐去,变成了抱歉:“皇上给奴婢画这么好看,奴婢却把皇上画这么惨,好生冒失。”
秦栩君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无妨,只你这份心意,朕已是很喜欢。”
何元菱脸一红,还好,被“桃花妆”遮住了羞涩。
“何宫女……”
“嗯?”
“你可曾梦见过朕的父皇、宁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