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得很……?
睡眼惺忪的人忽然一个激灵弹坐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回屋子睡觉的?
郭长城一把掀开被子向屋外冲过去,脚下一个腿软,只听咣的一声,客厅的地板颤了颤。
坐在沙发上的楚恕之从报纸上抬起眼睛,瞅了一眼五体投地扑倒在他脚边的郭长城,平静道:
“哟,一大早的就来请安啊,快平身吧。”
他前面还摆着两个早餐袋子,悠悠地冒着热气,里面是郭长城最爱的豆浆配小笼包。
郭长城摔得眼泪汪汪,鼻尖都红了,但是听见熟悉的声音,他刷的一下抬起了头,激动道:“楚哥!”
“嗯。”
“你没事了?”“嗯。”
“还头疼吗?”“已经好了。”
“真的吗?”“嗯。”
郭长城连爬起来都顾不上,保持着趴在地板上的姿势仰着脖子观察着他。楚恕之神色如常,完全没有昨天那种恍惚或者强忍疼痛的样子。
楚恕之把人拎到沙发上,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吃饭。吃完出门。”
郭长城半信半疑地应了声,又多看了他好几眼,那神色不像作伪,才悉悉索索打开袋子。
咬了一口肉包。唔……是他最爱吃的猪肉白菜馅。
想起昨晚自己泪眼婆娑地埋怨那人,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可还是强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含糊地嘟囔着,“你真的好了?明天赵处他们来了,我肯定会跟他们打小报告的说你头疼的,让他们给你好好检查检查。你可别骗我,不然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楚恕之眉毛一挑,哟了一声。郭长城那点绷出来的威风立刻就蔫了,心虚地继续啃包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像只掐着松果的大松鼠。
小孩儿安静地吃了一会,又问:“对了楚哥,赵处他们不是明早才来吗?我们今天出门做什么呀?走访?”
楚恕之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嗯,这个主意不错。”
“?”郭长城不是很懂,那他原本想打算出门做什么呀,不过他也没问,楚哥的心思他一向猜不透。
吃过饭,郭长城自觉地颠颠跑去车库取车,挺意外地被揪了回来。楚恕之淡淡道:“不用拿车了,反正也不远,今天走着去。”
两人散着步往警署去。南方小镇无雪,阳光正好,冬季的空气了带了些薄荷般的清凉。年假还没放完,街上张灯结彩,商店不少已经开门了,在搞春节活动,好不热闹。
郭长城平日里找不着伴儿,几乎不出来旅游,如今看着街边年货琳琅满目,处处是这南方小城的地域风情,心里被勾的痒痒的。碍着楚恕之在旁边,他十分克制,一边跟自己念叨着不不不我们是来工作的,一边时不时往边上偷偷摸摸瞄上几眼。
小孩儿的小心思楚恕之都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平日里他这种时候他一般会勒着郭长城的脖子直接把人拖去办正事。
不过,今天是不一样的,他不打算那么做。
在郭长城的小眼神第一百次飘向某家店的时候,楚恕之脚步一转,大摇大摆地往商店门口去了。“陪我逛逛。”他说。
不出所料地听见背后传来兴奋的声音。“咦?真的吗?太好——”他意识到自己暴露地过了头,话到一半赶紧收了回去,“咳,嗯,好的楚哥。”
他们随意地走走看看,遇到些郭长城看上去感兴趣的店,楚恕之就停下来等他,也不催,随他去逛。开始时只是插着兜在店门口候着,后来看郭长城总是下意识回头寻他,便陪着小孩儿一起逛了。
走完几条街,郭长城身上已经挂了不少小东西。“嗯,这条手链送红姐,佛珠给林静哥。限量特产的本地小鱼干就给副处……”
他之前还问楚恕之应该给赵云澜带点什么,楚恕之神情古怪地说,给你赵处买点治腰伤的。郭长城不知道赵云澜什么时候受的伤,不过他觉得比起随便买药,还是回去联系舅舅给赵处安排一下医生比较妥当。
总而言之,郭长城看着挂了满手的伴手礼,分外满意。他没发现,里面没有一样是给他自己买的。
除了头上那顶挺洋气的帽子。
他当时不过在橱窗里多看了两眼,几分钟之后楚恕之就提了个购物袋出来。拿出来正是那顶帽子,楚恕之把帽子往他头上一盖,抱着臂打量了会,点点头。“嗯,看起来稍微没那么傻了。”
“本来也没有很傻嘛。” 郭长城嘴上抱怨,脸颊却漾起浅浅的梨涡,趁楚恕之看不见的时候摸了好几下,喜欢的不得了。
后来他们路过一家巫蛊娃娃店,郭长城眼睛放了光。楚恕之平时捉鬼的时候,基本不自己上手,从骷髅到僵尸,什么方便操纵什么,巫蛊娃娃也有不少,郭长城就送过他好几个大兔子娃娃。
只是从来没见楚恕之捉鬼的时候用过,这让郭长城有点小失落。
他们在店里转了转,郭长城一眼就瞧中了一个,那娃娃黑衣黑裤黑围巾,长相酷炫,脸上表情都臭得很,和楚恕之一模一样。楚恕之看了一眼,不予置评。
可是郭长城期待地盯着他,那眼睛分明在问,你喜不喜欢喜不喜欢。楚恕之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勉强道:“……比以前那些兔子强一点。”
于是郭长城欢欢喜喜地去付钱了。他有点小激动,这或许他第一个被楚恕之认同的审美。
四十四、
两个人走到警署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楚恕之自己在一边坐了,让郭长城去询问状况。他拄着下巴看着,小孩儿拿着小笔记本和警察交谈,时不时点点头,思考的时候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来。
意料之中,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楚恕之压根也没认真听,他只是在看着小孩儿发呆而已。
楚恕之还能想起来小孩儿刚来特调处时候的样子。
那会儿他呆头呆脑的,像只愣鹌鹑,见了生人都不敢说话,遇着点什么事就会往他身后躲。当初的小怂包如今稳重多了,站在那群五大三粗的警察中间也游刃有余,温和却不怯懦,询问记录和以前相比逻辑清晰得多。
小孩儿听人说话的时候总是诚恳地直视着对方,嘴角还漾着可爱的小酒窝,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楚恕之在一旁出神地想着,以后,就算没有自己带着,这傻瓜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了吧……
临走的时候,值班的警察和他们说,这几天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去城东的庙里祈福了,春节期间,庙里还常有祭祀和集会,让他们有时间不妨去看看。
那庙里的平安符远近闻名,别的市的人都常开车过来求,只是数量极少,本地人都得好几年才能求到一只,能不能求得到全靠缘分。
郭长城一听就心动了。只是他想起楚恕之不喜人多,又不拜鬼神,所以乖乖地没有出声。他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笑得开心,那人已经陪他逛了一上午街,他非常满足。
楚恕之却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问:“笨蛋,是不是想去祈福庙。”
郭长城有点惊讶,楚恕之歪头注视着自己,目光温和,眼神像是在鼓励,表示他并不介意自己再任性一点。
于是郭长城有一丝期待地开口了。“你愿意去吗,楚哥……”
那个人嗯了一声,答应得十分利落,“愿意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到了祈福庙的山脚下,四周已经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通向山顶的小路旁挂着一排古色古香的红灯笼,山顶肃穆的钟声和袅袅的香火气息飘散而来。
上山的石阶路设计得特别。蜿蜒三排,大部分人直接从左面那排上去,少部分人沿着右边两排石阶走着奇特的步伐顺序。左走三阶,再右走三阶,仿佛某种祈福的仪式。
郭长城看了会木牌上祈福的说明,就叫楚恕之先到上面休息,他按照祈福的要求慢慢地走。“我会连着你的份一块走完的。”他说。
楚恕之奇道:“你怎么连着我的份走。”
郭长城认真道:“我上去之后下来再走一遍,这石阶不多,不会花很久的。”
楚恕之觉得小孩儿简直傻的可爱,轻捶了下他的头:“有等你的工夫,我还不如和你一起走。”
郭长城嘴里数着左三右三,跟一只大兔子似的蹦跶着往上跑,时不时停下来笑呵呵地回头等着楚恕之,等得久了还会催。楚恕之也笑,拿他没一点办法,只无奈道:
“你丢不丢人,小学生都没你兴奋。”
到了山顶,视野豁然开朗,庙里人声鼎沸,庙外各色铺子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处,看着是在筹备晚上的庙会。
主院中伫立着一棵巨大的古树,枝杈上挂满了红色丝带,远远望去一树火红,仿佛在安静而肃穆地燃烧。
工作人员说,这棵祈福古树已久有百年历史了,来到这儿的祈福者每人都可以在丝带上写了心愿,挂到树上,求得庇佑。
郭长城问,“可以多挂几条带子吗。”
工作人员笑着说,“不行的哦,每人一条,挂的多了就不灵了。”
郭长城犯了愁,他算了算,舅舅舅妈,特调处的大家,福利院的孩子们……他想许的愿太多,一条带子写满了也不够。
楚恕之倒没犹豫,刷刷刷写了几笔,走到树上挂了起来。他写的是郭长城一世安好。
回来的时候,看郭长城还在托着腮纠结。楚恕之笑道:“有那么难想?”
郭长城说,“难得来一次,又只能许一个愿望,所以一定要许一个最重要的。”
楚恕之自然知道他那小脑瓜里牵挂的人多得数不完,于是他思忖了一下,提醒着:“要不你可以写……世界和平。”
郭长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盯着丝带思考了一会,最后终于拿起笔很是郑重的写了几个字,走到树下,虔诚地将它挂进了万千飘扬着的红色里。
“你许的什么愿?” 楚恕之好奇。
郭长城笑着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楚哥,我们去找他们说的那个难求的平安符吧。”
楚恕之点点头,没再问。不过郭长城忘了楚恕之不是常人,视力是极好的,他们经过树下的时候,楚恕之仍是抵不住好奇,状似不经意地抬头望了望,一眼就找到了小孩儿刚挂上去的带子。
想来不是世界和平也是那一类的话吧,楚恕之猜测着。可是当他看清上面写的字,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清秀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写着:愿楚哥平安喜乐。
四十五、
他们去庙里问了一圈,被告知今天没有一个人求到那平安符。
“看来还真的要靠缘分啊。” 郭长城有点小失落。楚恕之安慰说晚上还有个庙会,小孩儿这才又精神起来。
时间还早,他们在庙里又逛了会,看见有招募庙会前给小孩子们发福袋的义工工作,郭长城就去帮忙了。
楚恕之靠在一旁的长椅上休息等他。小孩儿换好了工作装,楚恕之一看,竟然是一只头很大的人偶小熊抱着一堆小福袋走了出来。这个装扮几乎立刻就受到了小孩子们的追捧,他呼啦一下子被团团围住了。
郭长城相对于这人偶装显然过高,顶得熊脑袋东倒西歪要掉不掉,他一边发福袋,一边时不时扶着扶脑袋,手忙脚乱。
好多小孩子不光要福袋,还排队来求抱抱,郭长城就耐心的一个一个抱起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楚恕之都能想象到那大头娃娃里面小孩儿的表情,大概是有点害羞,有点慌张,但是笑得很好看。
夕阳微红,围着他的孩子们渐渐散去了,楚恕之看见小熊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在自己身边停下来了。他向自己伸出手来,毛茸茸的掌心上躺着最后一只小福袋。
仿佛在说,给你。
楚恕之笑了,垂着眼,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问他:“我不要福袋,我要分福袋的那个人,可以吗。”
郭长城没听清,疑惑地歪了下头,熊脑袋又要掉了,视野也被挡住了,他赶紧扶着脑袋调整位置。
正手忙脚乱呢,忽然感觉到楚恕之隔着人偶服轻轻抱了他一下。那是轻飘飘的,克制的,就像任何一个觉得大头娃娃可爱的路人会给他的拥抱。
扶着熊脑袋的爪子顿了一秒。
他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那人是什么表情,可他还是用熊爪子笨拙地回揽住了那个人。
楚恕之很快放开了他。
郭长城终于调整好了视线,看着眼前的人,想说点什么,犹豫着要把头套取下来,结果被楚恕之按住了。
“哎哎哎,那么不敬业呢,不许摘。”
小熊(郭长城):“……”
楚恕之打发他去换衣服,还不准他摘了头套,小孩儿只好可怜巴巴地扶着头走远,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见楚恕之一直好好的站在那儿,才进去了。
过了一会,郭长城出来了,手里攥着个什么东西,老远的就冲楚恕之又跳又挥手,兴冲冲的奔了过去。
“这是……之前不是说求光了吗?”只见他手里拿着个棕色盒子,盒子里躺着那个据说好几年才能求到一只的平安符。
郭长城前额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几滴汗珠还顺着清瘦的脸颊滑下,不过他兴奋得没空理会。“是啊!庙里的人说有时候他们会留下一些送给做义工的有缘人,今天竟然把唯一的一只送给我了!”
楚恕之一边给小孩儿细细擦汗一边感慨,“哎哟,看来你这功德厚的运气是好呀。” 他拨了拨小孩儿的头发,要把帽子给他扣上,“别着凉了。”
正从盒子里拿平安符出来的人听了,吓得手抖了一下,一把夺过帽子跳得老远。
楚恕之:“?”
郭长城悉心地检查了一番,确认那帽子没沾上自己额头,才小心翼翼地叠了放回包里,念叨着:“这可是你送我的帽子,全是汗的时候不能戴,会弄脏的。”
楚恕之看着他没说话。
郭长城又笑呵呵地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
“闭眼。”小孩儿说。
楚恕之照做。他感觉小孩儿凑近了,轻柔的呼吸拂在他脸侧,然后又退开。
郭长城把平安符挂在了他脖子上。
楚恕之有些怔忡地用指腹摩梭着磨砂的符面,再抬眼时目光里已经包含了太多东西。
他轻声问:“你不是很想要这个吗,好不容易拿到一个,就给我了?”
郭长城却眼角眉梢都写着明媚的笑意,道:“一开始,我就是想给楚哥求的呀。”
四十六、
天色一暗下来,庙会就敲敲打打地开始了。
树梢房檐上挂着的红灯笼尽数亮起,整个山野都染上了薄纱般的微红。
点点火光由远至近,身着传统服饰的轿夫们抬着燃着神火的轿子从山腰处走来,经过店铺,经过人群,最后来到祈福老树下,点亮了老树周围的一圈烛灯。
乐师们的笛声悠扬响起,空寂而安宁。烛火晃动,一树火红飘动在夜色下,这苍苍古树像是真化作了凡间的神坛,缀在树上的无数心愿伴了悠扬笛声飘向九天。
仿佛凡间的心愿真的传达到了九天神佛耳畔一般。
郭长城和楚恕之和围观的人群一同,站在稍远的地方凝望着这肃穆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