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那晚,陆松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有点难过,又有点心酸,只低垂着头,没有回答。程书翎想,陆松宇都能在年会上给他表白,他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
“那天晚上的事,是我的错,我道歉,你能原谅我吗?”
“陆老师,很抱歉到今天,我才从你的嘴里知道你想做我的翎羽,我也许不是很习惯别人帮我,这是我的问题,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程书翎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难得,陆松宇知道的,他终于听明白了自己的话。那时去找江叶盏就是为了让他不为难,如今自然也是不舍得的,又听程书翎道:“我也不愿意你有事瞒着我,我说过,你心里想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想我们可以有更好的相处方式。”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么伤害你的。”
陆松宇原本对程书翎的一肚子气早就在年会的时候散得差不多了,这会听他缓慢沉重地道歉,心里一片酥麻,又把程书翎对自己的好全记起来了,可是他竟然想不出一句最合适的话来回答。
没关系,我不怪你。
都过去了,别说了。
没什么的,我不介意。
这些话都太轻了,陆松宇甚至觉得连自己复杂心情的万分之一都表达不出来,于是只能沉默着。
只是这沉默在程书翎看来又变了个味,似乎自己并不值得被原谅,心情竟像是坠入深坑,怪来怪去不知该怪谁,就只能怪自己了。
“陆老师,不管怎么样,你给个准信呗!”程书翎想,最坏的情况就是说分手,要是他真说了,自己就再把他追回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陆松宇双唇动了动:“不是,我,我只是想起那两天看的书。”
“什么?”
是楚辞,那日江叶盏睡着的时候看的,他想起《橘颂》里的两句。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程书翎本还腹诽,我这么认真地道歉,你居然在走神,可是他听了这两句,心一下就从坑底飘上了云端,清脆的笑声忍都忍不住,整个人弯腰过去,隔着桌子就要亲,陆松宇被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却被堵得死死的,竟是逃脱不得。
程书翎熟悉的味道侵入口腔,陆松宇心头一热,却是有些想哭,他到这时候才发现,他是真的非常想念程书翎。
脑子里的一股火一直燃烧到小腹,陆松宇用力推开程书翎,低着头,掩饰一般道:“我去洗澡。”
才分开一个星期,程书翎却觉得有半辈子没碰过陆松宇了,窗外刮着呼啸的风,房里燃着滚烫的火,N市树木终年常青,大风扫过树叶,“呼呼沙沙”地作响,听着就冷,夜晚的风一阵强过一阵,像是要把树木连根拔起,树枝又细又韧,摇晃着抵御寒风入侵,却是分毫挣脱不得。
“程书翎······”
那风歇了一阵,程书翎抱着他,在耳边口齿不清地呢喃:“做我的松树,······”
柔韧的树枝暂且歇了片刻,尚未从筋疲力尽之中恢复过来,卷地风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像是要把树木都劈开,树枝与绿叶一并被扯散,终于“咔嚓”一声,树枝干脆地折断,从半空中直接坠落在地,而树叶早已落了一地。
风停了。
陆松宇忽然觉得有点冷:“程书翎······”
“我在。”程书翎从背后抱着他,发烫的肌肤紧紧贴着,因为出了薄汗而有些粘腻。
“我真的,是你的幸运儿吗?”陆松宇颇有些神智不清,心神还飘在夜空中没回来。
“是,你是,永远都是。”
陆松宇得了他的保证,心渐渐回到房子里,一片温暖。
次日清晨,幸运儿差点没醒过来,程书翎煮好了粥,到床边去喊他:“陆老师,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陆松宇迷迷糊糊地挥了几巴掌,眼睛都睁不开,嘴里不知喃喃些什么,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程书翎实在好笑,又不能放任不管,只得把人从床上抱起来,一阵摇晃,直把人晃醒了才算完:“陆老师,起床啦!”
陆松宇天旋地转地醒过来,一看见程书翎的脸,腰都软了:“累死了。”
昨晚两人毫无顾忌地宣泄了这段时间压抑的情绪,程书翎快把陆松宇的腰都折断了,哪这么容易起得来?
“好啦,”程书翎起身,一手扶着陆松宇的背,一手从他膝盖窝下穿过去,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塞进了卫生间,“快刷牙洗脸,不然程老师不等你了。”
“你敢!”陆松宇隔着卫生间的门怒吼,简直爆出了前几天憋的所有怒气。
也就是这一天,程书翎大约心情好了,中午吃完饭回来,竟是主动对陆松宇说:“你先回去休息,我看看叶子。”
陆松宇心想你终于知道要去看她了呀,嘴上倒也没有为难他。
江叶盏是直接趴倒在桌上的,外卖的饭盒还没收拾,眼镜丢在一边,头枕着程书翎上午给的数学试卷和草稿本,右手仍轻轻握着笔。
江叶盏的被子一直放在程书翎的教室里,好像这么多天都没动过,程书翎这么一想,就有点心疼。
程书翎把她的眼镜放好,摘下了她手中的笔,顺便替她收拾了饭盒,把自习教室空调暖气调高了两度,又去取了被子来给她盖上。
江叶盏的黑眼圈很重,估计晚上也没怎么睡好,这回真是长教训了。
江叶盏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等到程书翎关上门出去,温热的眼泪就一直流淌到心里。
因为这么一件事,江叶盏下午心情好了不少,还同林晓清闹腾了一阵,颇有些过去的开心模样。江叶盏本以为这就是寒假最大的一支鸡血了,没想到晚上陆松宇和程书翎给她打了一支更狠的。
寒假选择晚上上课的学生不多,六点半一过,校区就冷冷清清的,偏生江叶盏今天的语文课就排在晚上,江叶盏吃过晚饭,还有二十分钟才到上课时间,心想不如去看看男神在不在,要是在的话,他们提前上课也行,这样还能早点回家去。
一路走到陆松宇教室边上,江叶盏就呆住了。
男神的教室里坐着两个人,除了男神,还有书翎老师,江叶盏下意识觉得不对,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只伸个头去偷瞄,接着,她就看到程书翎笑着揉了揉陆松宇的头发。
妈呀!这是什么令人窒息的操作?!
男神的头发居然可以摸!他居然没还手!
不对,重点应该是书翎老师摸了男神的头发!
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样。
江叶盏往后退了几步,默默脑补了一出两个老师相爱相杀的大戏,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以后一定不要心血来潮想什么提前上课的事,该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这么积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叶子:我只是想保住狗命而已!
第45章 叫嫂子
熬到七点钟,江叶盏终于拿了书和卷子过去,仍是偷偷瞟了一眼,发现程书翎并没有在里面,才战战兢兢进教室去。
“男神,我们今天不换教室吗?”江叶盏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陆松宇表情比起那几天来柔和了许多,也声音也跟着轻缓了:“以后不用了。”
以后?江叶盏脑补了点今天的特殊性,如果是真的,那确实是不用了,男神应该也不愿意了。
“今天给你看《波西米亚狂想曲》。”
江叶盏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该再走神的,但是刚刚那事给她的震惊太大了,陆松宇好似不是陆松宇了,可又说不清他该是谁。江叶盏思索了一会,认为陆松宇应该不会杀人灭口,便吞吞吐吐地坦白了:“男神,其实我刚刚,来过一次,然后我看见我哥,不是,书翎老师在这儿。”
陆松宇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性取向毫无隐瞒,被知道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相比之下,江叶盏称呼的改变倒更令他惊奇:“他这两天是有多凶?吓得你一口一个书翎老师的。”
“没有啊,”江叶盏说着没有,可是话语中多少有些委屈,“就是觉得叫书翎老师会好一点,不对,说你们呢!”
陆松宇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样坦荡荡地直视着江叶盏,江叶盏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便接着说:“我自己脑补了一点,应该是我想的那样。”
陆松宇默认了,反问:“你会觉得不能接受吗?”
“不会啊,我有个同学就是同,她跟学姐在一起了。”这些事情江叶盏也算是见怪不怪,更何况当初陆松宇给她主题写作的时候删去同性恋一段就已经让她有所怀疑了,现在倒不觉得有什么了,“但是,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们的关系?”
陆松宇低头轻笑:“不能。”
江叶盏没有为陆松宇的笑感到惊艳,只默默地想:看你这个娇羞的样子,我就知道了啊!
春节临近,大部分老师上课只上到腊月二十八,程书翎当天晚上忙活到十二点多,给陆松宇准备了几天的饭,一套一套放好换洗的衣服,又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把常用的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第二天送他去上班的时候还在念叨:“饭你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行,这几天周围的店估计不开,要是开了你出去吃也行,衣服不会洗别洗,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出门一定记得带钥匙,记住没有?”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路上的人显然没有过去两天多,校区上课的只有陆松宇和一个化学老师。陆松宇原本已经够消沉了,听程书翎唠叨完这些话,都不情愿过这个年了:“我记不住!”
“别闹。”程书翎哭笑不得,他过年得回家里去,虽然也是在N市,但可能抽不出空来,偏生这几日陆松宇愈发幼稚粘人,倒是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已经到了写字楼下,陆松宇不情不愿地从车上下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六早上,一定可以见到我的。”程书翎和陆松宇春节后都是初六上课。
“我走了。”
“等会。”程书翎喊住他,递过去一个袋子。
“给我的?”
程书翎笑得开心:“给你的,还用得着带过来么?”
这天陆松宇不过两节课,其中一节就是江叶盏,上课之前先把礼物给了她:“你哥让我给你的。”
“都有什么呀?”江叶盏当着陆松宇的面就开始拆礼物。没两分钟,江叶盏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下来了,那是她很久以前跟程书翎提过的动漫手办,程书翎在北京买的。
“我们正经上一节课,就不布置作业给你了。”
江叶盏胡乱擦了擦眼泪:“你布置我也写不完,书翎老师,不是,哥哥给了六张卷子,我差点就以为,那是新年礼物了。”
“现在高兴了?”
江叶盏重重点头。
陆松宇不客气地补刀:“那再加两篇作文吧。”
江叶盏:“······”
待得江叶盏擦干净眼泪,上课渐入佳境之时,她才突然醒悟:“男神!他知道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你说的?”
陆松宇轻笑:“那天你第一次来,他就知道了。”
“那他说什么了?!”
陆松宇回忆一下,那一天回到家他倒没怎么说这事,就是吐槽了一下程书翎:“你把叶子都吓成什么样了?叫哥哥叫到一半,硬是给改成书翎老师了。”
程书翎笑:“那你让她管你叫嫂子不成了?”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跟江叶盏说,陆松宇敛了敛嘴角泄出的笑意:“他说,少玩手机多看书。”
程书翎一回到家就开始忙活,打扫房子,陪他妈去买年货,一路上还不停地被唠叨:“你说你,要不是辞职去什么机构,哪至于这么晚才能回家?这都过年了,哪有人过年才到家的?”
谁不是过年才到家?程书翎寻思着,幸亏他辞职了,不然这会还得在家里头改试卷出试题,不过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对,是我傻,一冲动做错了事······”
“你这个态度不行啦,”程母拿了瓶酱油放进推车里,又说起了别的话题,“你记得你那个叶姐姐不?你叶老师的女儿,她过完年就要结婚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女朋友都没交一个久的,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结婚······”
中年妇女一唠叨起这个来简直没完没了,程书翎却是沉默了,他妈在省疾控中心研究的是艾滋病,程书翎从小就知道怎么做安全措施,什么是同性恋,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喜欢上陆松宇并没有太惊讶,但是他直到现在都没想好怎么出柜。
可能是因为工作,他妈对同性恋一直不太看好,非常保守地认为这是违反人类繁殖规律的,要是她知道自己儿子压根没管什么繁殖,估计炸得比没禁炮竹前的N市还厉害。
不过程书翎只是没想好而已,该出的柜还得出,要是连跟谁在一起都决定不了,对得起自己这十几年读的书么?
大年初一,江叶盏约着还在N市的朋友,成群结队出去浪了一天,路上还遇到了高祈,她众星捧月的,当然没瞧见旁人,还是高祈主动跟她打了招呼。
江叶盏记得高祈,程书翎不止提过他,这就是自己学习的榜样,怎么可能印象不深刻?
知道高祈奋笔疾书到除夕夜,到今天才放松一下,江叶盏越想越不是滋味:“书翎老师最喜欢你这样的了,又勤奋又认真,什么都不用他操心。他肯定也不会骂你。”
高祈不客气地点点头,而后笑道:“他不骂我是真的,但是他肯定最喜欢你。”
“是啊,还好他喜欢我,不然我早就连命都没有了。”江叶盏吸了一口奶茶,“我请你吃饭吧,看在你说他最喜欢我的份上。”
江叶盏要走,朋友们都很不情愿,不够人多,倒也不计较了,林晓清主动过来:“我跟你一起吧。”
三个人一起去吃回转寿司,江叶盏很能跟人聊天,但向来不大愿意,高祈是少数能让她主动开金口聊上几句的,大多是三中和程书翎,偶尔夹几句陆松宇。
“那你还蛮厉害的,这么浪还能考到一百一。”
江叶盏想,那可不,我可是天才,嘴上却说:“算了吧,要是连一百一都没有,在书翎老师那里估计小命不保。”
“他每次说到你,都一副,”高祈努力回忆着程书翎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揉太阳穴的样子,“很生气,又很遗憾的表情。”
“那还好,不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就行。”林晓清插嘴道。
江叶盏瞪了她一眼,林晓清忙解释道:“这很正常的啦,我初三没考好的时候,我们家时云归也是那种表情,你可以尝试示好,一次不行,就两次。”
“不,”江叶盏言简意赅地拒绝了这个馊主意,“我怕死。”
“哈哈哈。”高祈爽朗地笑了几声。
几人从寿司店出来,夜色已显,便各自回了家。江叶盏躺倒在床上,思来想去,想给程书翎发消息又不敢,便给陆松宇发了去。
江叶盏: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