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城被刚才脑子里蹦出来的画面搅得正烦,却又经不住程谦阳黄毛小狗一样在自己面前摇尾巴,一把将锁和笔拿了过来,随便签了个名,又递回去:“行了啊,烦人。”
“嘿嘿,你真好,我真爱你。”陆安城立马抬了腿就要踹,幸好程谦阳躲得及时。他小心翼翼将两个锁并到一块,嵌进大锁,然后美滋滋地找了个空地方,将锁扣在大铁门上。
陆安城就看着对方自娱自乐。
“安安。”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摸着锁唤了陆安城一句:“心诚不一定灵,但能试的我都愿意试一试。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
程谦阳背对着陆安城,陆安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光听这声都能感到他的落寞。
陆安城心一软,他其实不愿意程谦阳难过,俩人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又在仿佛同一屋檐下的大院里长大,是胜似手足的老朋友。但他无法回应他。
陆安城唯一能做的,就是既然心理上无法接受,就从生理上给予程谦阳慰藉。哪怕不是出于自愿,大老爷儿们,也不过一炮的事,就当让哥们发泄了。
可是程谦阳不愿意,他跟自己谈爱情,他想要爱。这偏是陆安城最不愿意谈的。关于爱情,陆安城在心里捋过一遍,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爱上谁,对谁都没有过能称之心动的感觉。
他觉得爱情这种东西非常荒唐,不过是生理需求的衍生产物,前人非要说得那么圣洁给它立牌坊。大家各取所需滚作一处,完事了一拍而散。这才爽快。
虽然这年头性别已经不成障碍,男人跟女人,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都不是事儿,但陆安城仍认为自己是个钢板儿直的男人,从来没想过开发自家后院或者给别人后院灌溉养分。在程谦阳之前,他根本没想过自己将来有一天会被男的给操了。每回想起自己屈辱的初夜,
他都巴不得多找几个妞,宣泄一下自己内心的悲愤。
“……行了别嗷了,锁好了就赶紧走人。”陆安城转了身不理人,径直往回走,“回头赶不上飞机你就等着挨揍吧。”
程谦阳赶紧换了情绪,摆出笑脸,追上来勾他:“好好,你慢点走,当心摔啊——”
陆安城脑门冒出个井字儿:“你他妈这样吊着我不是成心想我摔死吗!”
俩人原想一打一闹沿路折回去。未到旅游旺季的里奥马焦雷在黄昏中格外安静,远处高丘上伫立着圣洁的教堂,葡萄园边藏着傍崖而建的酒馆。
一切都是那么安详。
陆安城被程谦阳的嬉笑扰得烦了,原本正想转身骂他,笑声却又戛然而止。身后的人扯着他的衣角:“要是有天你死了……”
“呸,你他妈才死呢,乌鸦嘴咒我是吧!”
“不不不——”程谦阳赶紧摇头,“好吧,要是有天我死了,你千万好好活着啊。”
“……你这两天有病——”
嗖——
陆安城话音未落,一个侧头,钢弹就从耳朵边上擦了过去,笔直向前飞。程谦阳也仿佛感应一般地侧身,子弹掠过他微卷地发梢,在“嘭”地一响后,打穿了身后二十米处,不知是哪对情侣的爱锁。
“哎呀不会是咱们的吧!”
程谦阳一个惊叫,连忙跑回去查看,幸好被劈开的是“Tommy and Emmy”。
陆安城特别无语,崖壁四周突然多出了十几个黑西黑墨镜的外国佬,一个个打扮得像电影里的骇客,耳朵上还连着价格不菲的高级装备。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但自己做的事自己有数,明摆着是程谦阳招来的。
幸亏他们中间只有一人持枪,大概是要捉活的回去。
怕是程谦阳又抓了哪位不能说出姓名的大人物的把柄在手上。
身后程谦阳还在嚷嚷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损人姻缘要折寿”这种话,陆安城心想,你他妈说这些洋鬼子能听懂个屁,当即骂道:“程谦阳!你怎么又他妈惹祸上身?这几个孬种你就不能火速解决吗!”
程谦阳一脸无辜:“我是甩掉一波了,谁想到老头子不死心,非要活捉我。”他上前紧紧搂了陆安城的腰,躲在他身后:“你知道干我这行特别危险的,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滚——”陆安城一肘子打在程谦阳脑袋上,没想到程谦阳偏头闪开,却不松手,嘴上说道。
“这群人已经跟踪我很久了,放心,他们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万一曝光我的身份到时候更棘手,所以知道你为了躲我跑国外时我心里五味杂陈,其实还有点高兴,这意味着冥冥之中注定了你是我这一生的好运,咱俩联手把他们端了再回去吧!”
陆安城心里咯噔一下,接着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他还跟程谦阳怄着气,不想明着关心他。但时此刻不得不感叹,果然二十多年不是白认识的,程谦阳哪怕不说他背地里弄什么名堂,院里一帮兄弟成天都为他提心吊胆。
“端个屁你有武器吗就端!啊!跑啊!不是说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我真不知道你能给我整这一出,点了火还往国内跑是失了智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真的是很久没见你了,特别特别想看看你摸摸你。”
程谦阳低声下气地求原谅,其实他没敢告诉陆安城,上一次见他之后,发生了多大的事,自己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差点连活着出来见他都做不到。还好自己恢复得快,走过一遭鬼门关后,程谦阳瞬间觉得待在爱的人们身边,是多么重要。
“撒手——看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崖上路上的打手反而摸不清情况了,他们就看着上头要抓的身手敏捷的亚洲记者扒着另一个个头挺高的亚洲人不肯撒手,眼眶还噙着泪,以为跟错了人,一时也不敢妄自行动。
程谦阳看他们蒙了圈,巴拉了陆安城的耳朵:“好机会!”
陆安城见他不知道从口袋里翻出什么东西,往黑衣打手们的方向一扔,只看得一块蓝色的东西抛向空中,紧接着炸成碎片,崖上便突然烟雾四起。他又伸出手指吹了口哨,爱之路后头霎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十几条品种各异的大型小型犬纷纷撞开挂满爱锁的铁门,朝烟雾方向蜂拥而上。
“快,下去!”
陆安城被狗挤得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程谦阳一把拉过去,几秒功夫就栓了绳子,然后往围栏外抛。陆安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打架一般靠蛮力,很少有计谋,刚以为要血拼了就被程谦阳牵着鼻子走。
他非常不服气,想和程谦阳单挑,但在急速下落的过程中他却只能看着越来越近的黑色岩石骂道:
“程谦阳你他妈真的想摔死老子啊!”
话刚说完,陆安城就被上面传来的拉力拽停,在接近地面不到一米的地方抖了三抖。他虽然有些懵,但还是迅速解了身上的绳子,等着接程谦阳。程谦阳三下并两下飞快下滑,落地时大力一挥一抽,把扣在围栏上的钩子给带了下来。
陆安城看得目瞪口呆,但一想这是程谦阳必须适应的事,气头上又添了一份疼惜,他伸手揉了两把眼前的卷毛。
程谦阳愣了一秒,又立刻一边飞快收绳一边带路,心中暗喜:“安安过来,这边有个洞,能通向乔伊的葡萄园,沿着最里面的小路一直走有一扇暗门,走了暗道出去能推开格蕾丝酒窖外的涂鸦墙,那外头是个小巷,通着市中心的广场,有人会在那里接头带我们去机场。”
陆安城没想到程谦阳准备得这么充分,连人脉都打点好了。他惊讶得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今天去爱之路的行程是否也算在计划之内。
他其实心里有一团怒气,他感觉自己被这家伙算计了。如果程谦阳刚和自己见面的时候就老老实实交代惹了事,他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又或许不至于被耍得团团转。
更不会被那句“冥冥之中注定了你是我这一生的好运”搅得险些乱了心神。
“你在想什么?”程谦阳眉眼弯弯,笑着绕到他身后,边推边说:“我们马上就要回国了。”
巷口果然有人等着,程谦阳和接头人用意语交流了几句,转身把陆安城塞进车里,自己紧贴着上了后座。“安安,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但是咱们现在先不说,回国了再说。”
这一点陆安城倒是和他想到一块。人身地不熟不好随便说话,小心隔墙有耳,回头就被人卖了。
他和程谦阳心照不宣地都暂时抛开了这段没什么危险系数的插曲,程谦阳开始给他说在美国的各种趣事。
陆安城在他一路叽叽喳喳中登了机,做了十个小时的空中飞人,终于在京城的第一面国旗升起前,踏上了首都机场的地面。
第4章 城哥不白当
陆二少以前其实没这么暴脾气,论良心说他对朋友都不错,就是说话没点分寸。
平日里还算好,谁要是烦了他,就是自讨没趣挨顿骂。这一点从小被怼大的陆念陞深有感触。而作为缠人大队队长的程谦阳,也免不了首当其冲。
现在想来,自从逞英雄替程谦阳出头挨了几个小孬种一顿打后,程谦阳就好像找到了保护伞,巴不得天天搁他这把大伞下。
而自从他表明心思后,这英雄事迹在陆安城心中更是一度升级为极有可能使程谦阳在丧失父爱母爱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对自己产生特殊情感的烂事。
陆安城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多管闲事,赔了夫人又折兵。屁大点就破了相没人探望送花不说,万万没想到将来还得送出自个的菊花。
不过心里恨归恨,陆安城做过的事,他从没后悔过。
时光倒回那一天,他依然会满腔热血冲出院门和人一顿厮打。皮面上的伤能好,伤了骨头也不过是一百天,可心伤是一辈子的。揪着别人的伤心事当笑话的人,陆安城一辈子都看不起。
更何况他们围起来的,是他陆安城同一院门出去的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打块石膏算什么?
出事的隔天,陆安城从人民医院回家静养。陆妈领着他前脚刚回,程老和程谦阳后脚就跟来了。陆安城听见错落不齐的脚步声上二楼,有陆妈小声的安慰,还有程谦阳低低的抽泣。
陆妈敲开他房门:“我的陆大英雄,阳阳看你来了!”
刚开了个缝儿,程谦阳就一把推开门冲进来,搂着坐在床上的陆安城大哭。
陆安城本来打了石膏绷带吊着就沉,现在被他这么一搂脖子更重了:“你快起来,压死我了!”程谦阳以为碰着了受伤的地方,吓得赶紧弹开,手足无措,边哭边问:“陆安城你疼吗?你哪疼我帮你呼呼。”
陆安城满脸黑线,打个架怎么能让他怕成这样?“我没事。”他拍拍胸口,“你也别放在心上了,那些人嘴欠该打,我打不过算我没本事,总有一天他们也要挨别人打的!”
程谦阳看他扎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绷带,颧骨青了一大块,小腿和胳膊也有几处青青紫紫的,既内疚又伤心:“安安,你以后别和人打架了,我其实不在意,就是他们那么一说我有点难过,没忍住就哭了,还害你受了伤……”说完又径自哭起来。
陆安城心想,哭得那么伤心能不在意啊?还有“安安”是啥?闻名大院内外孩子帮的城哥啥时候多了这么个娘炮的小名。
“什么安安,我不叫安安。”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程谦阳,就用好的那只手搔搔脑袋。
“我是脑子一热才冲过去的,不然我回大院叫人一块打,肯定打得过他们!”
陆妈过来赏了陆安城脑门一巴掌:“啊?怎么,自己逞能不够还打算带别人吃亏啊?”她低头摸摸程谦阳:“阳阳没事儿啊,阿城皮糙肉厚,该的!就当让他长长记性!”
陆安城不高兴了,什么叫他皮糙肉厚?可是又看看程谦阳,的确和他这样水灵的人比起来,自己真是糙多了。白白嫩嫩的男孩要是被人欺负了,不说这青一块那紫一块,就是哭起来也怪让人心疼的。
他忍不住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程谦阳你别哭了,咱们院里就数你最好看了,你这么漂亮,被人欺负我心里难过。”
“哎哟还知道怜惜门面啊。”陆妈笑起来,又要去拍陆安城的头,陆安城被弄得怪不好意思的,扭着脖子躲开。
程谦阳倒是吃了一惊,因为混血他没少被人夸长得好,但是这么夸他的陆安城还是第一个。他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甚强烈,像根弦儿微微颤着,有点发痒。
这种感觉,和他当初长了水痘趴在程家二楼窗户,看一个孩子爬老槐树钩鸟窝,刨土堆凿洞打弹珠的时候不太一样。
那阵子他每天趴在窗户上朝外望,大多时候是一堆人,偶尔只有那一个孩子,他也乐得自在,四处撒欢。
程谦阳人生第一次觉得谁“真可爱啊”。
这个谁,就是陆安城。
现在这种“真可爱啊”的感觉,好像变得更浓烈了。程谦阳也纳闷,一个男孩子怎么会可爱呢,可是陆安城就是好可爱。可爱到他乐意跟着他。
程谦阳抹了抹眼泪,双手紧抓陆安城好的那只胳膊,张嘴却又带着哭腔:“好,安安,你赶快好起来,我们一块玩。我还做大院里最好看的那一个,别人说我我就骂回去,别人不能欺负我,我也不哭了,不让你难过……呜呜呜……”
这不是没完没了吗?
陆安城一阵心烦,可对上程谦阳那双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制止的话又都吞回肚里去了。好半晌才小声嘀咕:“……都说了我不叫安安。”
……
陆安城不是长期在外头就不爱多带东西,一身轻松。程谦阳是来带人回去的,也一样就背了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