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低着头回道:“奴婢方才给魏良娣送了衣裙出来,不想碰见了太子殿下仪仗。许是冲撞了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沈姣故意将这最后半句加重,裴谨坐在步撵上却觉得好笑。
倘若他真要她万死,她又当如何?
“罢了,掉头。”裴谨合上眼,“回修竹院。”
“可是殿下,若今日两院都不去,恐怕宫里不好交代……”小宦官颤着嗓音回禀。
裴谨睁开眼,淡淡道:“你既如此明理,倒不如孤这太子之位交由你来坐可好?”
小宦官吓得帽子都戴不稳就跪在地上叩头:“奴不敢、奴不敢!”
“掉头。”裴谨再次合上眼帘。
这次小宦官再不敢多说一字,忙应道:“是、是、是。”
赵应等了半晌也不见太子殿下说怎么发落这婢子,一转头却发现殿下的步撵都掉头走回去好远了。
忙冲着沈姣道:“去去去,今日是你命好,下次再行这样不知礼数的事,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你。”
沈姣这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称是:“多谢公公,奴婢定谨记在心。”
赵应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声,这才小跑着又去追太子殿下的步撵。
沈姣从容自地上站起身,拍了拍尘土,仍旧是回浣衣房。
她前脚刚进浣衣房,后脚便被青昭拽到一边嘱咐起来:“沈姐姐,待会儿若见了苏姐姐,千万别问她发生了什么,她面皮薄,我怕她受不住。”
沈姣一听,心里唬了一跳,问:“怎么了?可是太子妃院里的嬷嬷罚她了?”
青昭小声道:“具体怎么的我也不清楚,只是苏姐姐先是破了面相,又是挨了郝嬷嬷一顿鞭子。此刻蒙着被子躲在屋内,谁也不肯见。”
沈姣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听着应当不是小事,心下也一时无措:“苏姐姐好面子,我们不要去搅扰她。她分内的衣裳我来替她洗,你便多操心着她。若她有想吃的想喝的、又或是想通了想请医者,你尽管来告诉我。”
青昭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如此,自晌午到傍晚,沈姣勤勤恳恳洗了一下午衣裳。
而苏蓉雪那边始终房门紧闭,只青昭进去送过两回水。
待到把衣裙全部晾好,将手洗净,沈姣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房里走。
正走着,身后忽然传来青昭焦急地呼唤声:“沈姐姐,出事了!”
只见青昭连气儿也顾不上喘,拽住沈姣的袖子道:“沈姐姐,你弟弟、你弟弟出事了,就在杂院那边,我、我刚路过郝嬷嬷房里听见的!”
哐啷一声,沈姣手中的木桶落了地,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明明她已经嘱咐过弟弟,也没再直接拒绝过郝氏,为什么会这样?
青昭还没反应过来时,沈姣已经提着裙子跑出去好远。
“沈姐姐,沈姐姐!正门出不去的,太子妃中午发了话,以后浣衣房的女婢都不能随意进出正门,郝嬷嬷现下正守在那里!”青昭忙在后边喊。
沈姣看到郝氏守在正门门口的样子,突然之间心就凉了半截。
但她还是定了定心神,强装镇定地走上前去:“嬷嬷,听闻我阿弟在杂院那边出了事,嬷嬷可行个方便让我出去瞧一瞧?”
郝氏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儿吓得惨白,眉宇间更见三分得意,嘴上却推三阻四:“沈姣,不是嬷嬷不念着你的好,只是如今太子妃才发了话,嬷嬷也没法子放你出去。你阿弟的性命固然紧要,可你的命便不重要了吗?”
沈姣一听这话,便更加笃定郝氏和今晚的事情脱不得干系。
“但是呢,也不是没法子。”郝氏看着沈姣,亲昵地拉过沈姣指如葱根的一双手道:“你知道的,嬷嬷最疼你,也是时时刻刻盼着你能与我家做个新妇。若是……嬷嬷还能不帮你吗?”
沈姣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没谁比她更清楚郝家的那副虚伪面孔。
就算她答应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尽力医治弟弟,只会一味地欺瞒她。
她上辈子已经走过一次弯路,这辈子不可能再听信他们母子俩的鬼话!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提裙转身走回后院。
望着后院的围墙,她在心里预估了高度,转而握住青昭的手道:“青昭,帮我搬个椅子来。”
“姐姐,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青昭声音带了哭腔,“私出浣衣房是死罪啊姐姐!”
“青昭,我知道。但是我必须出去。如果你不想帮我,我不勉强你。”
沈姣将身后的头发盘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顺手将袖子也挽好。
回身就要去搬椅子。
青昭拽住她的胳膊,泪眼朦胧地看向她:“姐姐,我帮你。”
两个人动作麻利地搬来了两个椅子,沈姣比了比墙的高度,指挥着青昭:“帮我把两个椅子架起来。”
“好。”青昭把椅子架好,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忽然道:“姐姐,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太危险了!”
“来不及了。”沈姣看了青昭一眼,提着裙子就爬上了架起来的椅子。
青昭只能在底下使劲替她扶着椅子,可还是无法控制椅子剧烈摇晃的程度。
沈姣狠了狠心,用力一跃勾住了瓦檐边缘,双手双脚一齐发力才有惊无险地翻过墙头。
骑在墙头上时,她看着院子里面的满眼泪水的青昭,忽生不舍,哽咽道:“倘若姐姐回不来了,早上魏良娣赏的那些东西就都给你和苏姐姐了,你们一定要保重!”
说完她从墙头闭眼向下一跳,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她忍住左脚脚踝传来的疼痛,拖着腿就朝杂院正门跑去。
还未过两院间的拐角,沈姣便听见一阵嘈杂声。
她赶忙加快了步速,果然一过拐角便看见满脸猥琐笑意的郝石头。
还有他领着的那一帮子人不住地对着地上的沈沐阳拳打脚踢的样子。
“住手!你们都住手!”
第7章 决定
郝石头一听美人娇中带怒的嗓音,身子顿时先软了半边。
这样的声音要是日日在床榻上唤他一声,他便是死也情愿了。
只是母亲嘱咐过,切记要等到她应声才可放人。
郝石头便强作镇定,独自走上前去与沈姣周旋。
甫一近身,沈姣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香气便不住地往郝石头鼻尖涌。
饶是郝石头隔三差五便要几个丫头替他泻火,却万万没有一个能及得上沈姣这般香甜动人的。
他不住咽了口唾沫,全然不在意沈姣眼里的厌恶之情。
“沈姣,不是我不与你方便。只是你弟弟言行无状,在杂院得罪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是兄弟们齐齐想要教训他,我虽是杂院的管事,但也不便插手。”
沈姣听得这话,恨不得立时上去抽他几个大嘴巴。
问一问这样昧着良心的话是谁教与他的!
旁人她不知,可是沈沐阳的脾气秉性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何况之前又答应过她绝不主动招惹郝石头,她要是相信是自己弟弟惹出的事端,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她眼圈发红,怒道:“郝石头,你叫他们住手,叫他们住手!”
郝石头心存怜惜地看了沈姣一眼,欺身靠近几步:“住手也不是不可以。”
沈姣往后退出几步:“你站住,就站在那里说!”
郝石头点了点头笑道:“好好好,你别气,我就站在这里说。很简单,只要你答应嫁给我,什么事情都不成问题,你弟弟我自然当做自家兄弟看待,你自己也不必再受苦浣衣,可好?”
“若我不愿呢?”沈姣仰着头看向郝石头。
郝石头冷下脸来回头看了一眼人群,那人群的动作顿时更加狠毒起来。
郝石头这才回过脸来笑嘻嘻看向沈姣:“就是这样而已。”
沈姣又气又恨,只能艰难地攥住自己的裙角。
她知道,倘若不先假意答应他,沈沐阳定然立时就要没命。
她咬了咬唇,艰难应道:“好,我答应你。现在可以放了我弟弟吗?”
郝石头满意地拍手叫众人停下,自己从沈姣头上拔下一根竹钗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个就当做是信物,倘若你反悔不认,别说你弟弟的性命,便是你自己都难保。再有——”
郝石头呆头呆脑的一笑,肚子上的肉也跟着颤抖起来,说不出的令人难受。
“你也别想着去逃,这东宫上下没人救得了你和你弟弟。”
沈姣一看众人散开,便飞似的跑向倒在地上的沈沐阳。
沈沐阳此刻已经几乎没了意识,额头嘴角到处都是伤痕,嘴唇微微颤着一动一动的,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她把沈沐阳的头抱在怀中,侧耳去听,眼泪和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落。
沈沐阳拼着最后一口儿气给她擦了擦眼泪,虚弱地说道:“阿姐……我没主动招惹他……你、你别……哭……别答应……他。”
说完,他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沈姣擦干眼泪,冲着郝石头道:“能不能先给我弟弟请个医者治伤?”
郝石头不出所料地拒绝道:“沈姣,我可以帮你先把他安顿在杂院的厢房里,至于医者么?恐怕还要你自己去请了。”
沈姣泪眼汪汪看了郝石头一眼,爬起来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去医庐寻医者。
郝石头看着她慌忙的背影摇了摇头,他真想告诉沈姣别白费这个力气,他娘下午就已经把医庐的各个医者打点好了。
就算是沈姣能拿出好几倍的钱来请,他们看在太子妃的陪嫁嬷嬷这样的身份上也不敢与沈姣方便。何必费这个力气?
至于沈沐阳,死了便死了吧,沈姣以为自己还能讲条件么?
如今竹钗在他手上,便是捅到太子妃面前,她沈姣也是没有道理的那一边。
还由得她不从?
郝石头越想越高兴,呼朋引伴就出了东宫往酒肆去。
且说飘绵院中,自沈姣走了后,魏氏心中郁结。
才饮了一杯果酒,便听说太子仪仗往自己院中来了。她顿时紧张起来,着人安排茶点之类不提。
都安排妥当后,听说太子径自回了修竹院,又松下半口气。
顾嬷嬷自拒绝她的提议后,特意在小厨房中煮桂花圆子哄她开心。
桂花圆子刚端上桌,裴谨身边的小宦官便来传话,说今夜召她侍寝。
魏氏气得一口老血闷在胸中,上不来下不去,桂花圆子是一个也吃不下去了。
她自知推脱不过,只能认命。早早便用了晚膳,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只等着承恩轿来接。
承恩轿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了,不止东宫用,皇宫内院承宠也是如此。
被召幸的妃嫔乘着承恩轿去往太子或皇帝的寝殿,再一番梳洗过后才可承宠。
魏氏等得百无聊赖,唯一欣慰的便是太子妃林渺渺算计着宫内给太子施压,却万万没想到太子召了自己去侍寝。
一想到林渺渺明日将变得碧绿的脸色,魏氏便觉得心中稍稍痛快一些。
她原本嫁进东宫便没想着争什么,可是那林渺渺跟疯狗似的到处乱咬人。
她们俩一起入东宫这才不到一个月,林渺渺暗地里可没少给她下绊子。
要不然,她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是完璧之身,这才起了让沈姣代她侍寝的念头。
罢了罢了,不提沈姣还好,一提她魏氏就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居然甘心在浣衣房洗一辈子衣服?魏氏觉得不能理解。
就在这个当口,魏氏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疼得她豆大的汗珠往下落。
绾叶看着本身就单薄的纱裙,颤巍巍道:“良娣,裙子……裙子……”
魏氏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自己的裙子上好大一片血迹。
“我月信是这个日子么?”魏氏忍着腹痛问道。
绾叶十分肯定道:“良娣的月信一向最为准时,绝不是这个日子。”
是了,她自小习武,身子骨比旁的闺门小姐不知道硬朗多少。月信从未不准,更是未见疼痛。
定然是林渺渺!东宫妃妾只她们二人,她若不能侍寝,太子必然只能宣林渺渺去。
魏氏气得上头,先着绾叶去请医者,再叫顾嬷嬷把飘绵院经手晚膳的都扣住。
待医者来了一看,果不其然回她道:“良娣此前或许是误食了提前月信的药物,这才致使月信突至。臣给良娣开些镇痛缓解的方子,良娣服了歇上一晚也就不甚要紧了。”
“可有法子继续侍寝?”魏氏憋了气,哪里肯让林渺渺得逞。
医者摇了摇头道:“定是不成了。”
魏氏无奈道:“罢了,绾叶好生送卢医者出去。”
绾叶一走,顾嬷嬷抚着魏氏的肩头道:“小姐可要将这口气忍下?”
魏氏饶是再气,也无力回天,只叹道:“她林渺渺得意这一时又如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且等着看她跌下来那天,嬷嬷别气了。”
顾嬷嬷看着魏氏脸颊疼得发白,却还宽慰自己的样子,狠了狠心道:“那林氏三番两次给小姐使坏,老奴先前要小姐顾及自己,才不同意沈姣的事情。如今,太子妃欺人太甚,老奴看着小姐长大,咽不下这口气!”
顾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来:“还望小姐允准老奴,此刻去浣衣房借沈姣来一用。”
魏氏微微泛着泪花,把顾嬷嬷扶起来:“嬷嬷不必去了,晌午嬷嬷做桂花圆子时,我已经叫沈姣来过了。”
顾嬷嬷惊诧问道:“难道她?”
魏氏苦涩地点了点头:“她并没有答应我。嬷嬷再去也是无用了。”
主仆两个一时之间找不到其他法子,相互望着抹泪。
正这个时候,绾叶跌跌撞撞跑进来:“良娣、良娣,沈姣来了。”
魏氏和顾嬷嬷大喜过望,忙叫绾叶领着人进来。
沈姣跪在堂间,将头抵在地上:“请良娣请医者去救我弟弟,此外一概事情,奴婢都愿意答应良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