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姣迟疑着点了点头,门这才被裴谨拉开又重重合上。
待到裴谨的身影被合上的门遮住再看不见,沈姣才松了一口气,默默无言地捡起地上她方才褪下的纱衣,仔仔细细、整整齐齐地搭在一旁的衣桁上。
裴谨一出门果然就看见院子里来势汹汹的林渺渺。
他立时收了眉间的温存,目光扫过林渺渺的脸,淡淡道:“赵应,搬椅子给太子妃。让孤听听,什是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太子妃漏夜赶来扰孤的清梦,看看是燕城的旱灾还是滨城的洪水?”
林渺渺叫裴谨的话刺得面上挂不住,却还是抖了抖身子行礼道:“殿下忧心国事,是百姓之福。只是臣妾漏夜而来,为的不是别的,正是良娣魏氏的事情。”
裴谨站在大理石阶上揉了揉太阳穴,冷冷看着她,眼中的疲惫和厌烦一览无余。
林渺渺尴尬地看向裴谨,只能硬着头皮道:“臣妾要揭发良娣魏绵纵婢女代替侍寝。”
裴谨忽然笑了,而后面色又肉眼可见地冷下来,他一步一步从大理石阶上走下来,走到林渺渺面前。
站定后,他将太子妃身边的人挨个打量了一番才道:“那太子妃以为,现下在孤榻上的是何人?”
林渺渺笼罩在裴谨投下的阴影中,跪下身来回道:“臣妾无用,尚不知是何人,但只要容臣妾去查,定然可以水落石出。”
“赵应,你统管东宫逐项事宜,你且说说太子妃是何时去领了司寝局的一份月例,担了司寝局的一份责任?”
赵应慌忙跪下:“老奴惶恐。太子妃不曾执掌司寝局,亦……不曾领过司寝局的月例。”
“那孤倒是不明白了,既然太子妃不曾执掌司寝局,缘何如此兴师动众地来一趟?莫不是往后,孤宠幸妃嫔皆要由太子妃提前发问审度?”
裴谨广袖一扬,气势万千地坐在赵应搬来的太师椅上,飞凤眼半点不留情面地盯着她。
林渺渺砰地磕了一个响头,请罪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担心有贼人混进,恐伤了殿下性命。”
“是不是真心怕贼人伤了孤,太子妃心里清楚。”裴谨冷笑一声。
林渺渺原以为太子不近女色,才想着魏绵换人进来一定惹得他大怒,此刻自己正好揭发她,可以收渔翁之利。
但哪曾想看太子如今话里话外都护着魏氏和屋里那个,倒让她没有法子收场。
她咬唇跪在那里,又气又恨,更觉得夜风寒凉。
裴谨无心和她在这里浪费时间,淡淡道:“太子妃今夜是得了新奇玩意儿才过来邀孤一同赏玩。”
他看了眼敏竹手上提着的灯笼,赵应随即就上前去接过来。
“既然东西已经送到,赵应,好生送太子妃回去抄上三五卷史书,消磨些这无处安放的闲心。”
“臣妾……告退。”
林渺渺灰溜溜地叩头行礼,赵应在前头打着灯,敏竹在后搀着她,一行人又浩浩荡荡从修竹院出去。
裴谨扬手,招来个小内侍,吩咐他道:“给孤找样东西来。”
片刻后,他走回房内。
但见原先撂在地上的纱衣已经挂在一旁的衣桁上,是谁的手笔,自然不言而喻。
他依样将外衫也褪下来搭在那一处,搭好后,他还特意将纱衣的袖子掖进自己外袍中,两人衣袖交错的样子看来倒是像极了一双挽手前行的夫妻。
裴谨不由被脑中蹦出的念头逗得低头一笑,回身看向沈姣时,发现沈姣仍是坐在床边,乖巧又柔弱的样子和那张勾人的面容略有些不搭。
裴谨看着她,语气忽然软下来道:“躺下。”
沈姣依言平躺在床上,眼睛紧闭。
裴谨看着她眉头紧蹙的样子,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而后从袖管中摸出一盒香膏,牵起她的手剜了一块仔仔细细给她抹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在沈姣十指间蔓延开来,带着一股玉兰的清香。
她蓦地睁开眼,将手从裴谨掌心抽回:“殿下,这不合规矩。”
裴谨挑眉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伸手。”
沈姣将双手缩在背后,垂头回道:“奴婢可以自己来。”
“孤说伸手。”
裴谨抬起眼,看她仍不肯递手出来,便侧过身将她的手从背后牵出,仍旧置于掌心上细细涂抹。
待到香膏尽数涂完,他才拉过一旁的锦被将两人裹进去。
沈姣浑身僵硬躺在被子里,默等那一刻的到来。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裴谨动作,不由地又朝他看了一眼。
裴谨闭着眼感觉到沈姣的不安分,双手环过她腰间,把下巴抵在她颈窝处,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间。
看她再不动弹,才敛声道:“睡觉。”
第二日晨起时,裴谨摸了摸身侧已经凉透的床榻,猛地坐起身来:“赵应!”
赵应自门外进来,停在帐幔之外:“殿下?”
“人呢?”裴谨揉着眉心,手掌合上又张开,张开又合上,是少见的慌乱。
赵应看了看空荡荡的床榻,这才明白过来:“殿下忘了,宫里规矩,侍寝过后都是三更叫承恩轿抬回去的。”
裴谨这才松了揉眉心的手,站起身:“不必叫人进来,今日孤自己更衣。”
“是。”赵应弓着腰退出去,合门时手还没挨着门边,就被裴谨重新叫住。
裴谨看着衣桁上自己孤零零的外袍道:“现在就去飘绵院,把人接过来。”
“哎。”赵应手一顿,重新将殿门合起来。
往外走了两步,他心下却直犯嘀咕。
先前修竹院中近身的事情大都是他来做,太子殿下从未有过近身侍女,是以宫中三番四次送人来,都被好言好语挡了回去。
如今看来是要一个飘绵院的丫头来接他这近身伺候的活计了。
赵应抬头望了望天,寻思着这太阳不也没从西边升起来么?怎么主子的心意就和星星似的一闪一闪的呢。
还真是叫人猜不透。
作者有话要说:裴谨:你才是星星,你全家都是星星!
沈姣:殿下在说什么?
裴谨:孤是说孤心悦你。
赵应:好一个区别对待(望天),是老奴不配。
第10章 问罪
沈姣一向睡眠浅,被裴谨抱着又有些腾挪不开,何况先前顾嬷嬷又交代过三更时分便要起身回来,是以她一直未能入睡。
待三更的梆子声一响,她便小心翼翼从裴谨怀里钻出来,照原路走回浴房。
洗漱沐浴之后,她换上来时的衣衫仍旧坐着承恩轿回了飘绵院。
一下轿子,魏绵就派顾嬷嬷来迎。
原来飘绵院中也听说林渺渺去揭发的事,提心吊胆等了半晌见没有回应才放下心来。
几人走进内室,魏绵才焦急地拉住她的手问道:“我听说林渺渺去闹事了?怎么样,你还好吗?”
沈姣被魏绵这热情一时弄得不知所措,只好先将手抽出来道:“良娣放心,太子虽知道了我非良娣,但应当是没有怪罪下来的意思。否则昨夜便发落了,不会等到现在。”
魏绵叹了口气道:“这我知道。林渺渺那太子妃的位置怎么来的,殿下心里明镜一样清楚。但她到底是正妃,说得也是有理有据的实话。我原以为殿下就算是做做样子也会处罚一下你我。”
说罢她仔仔细细又把沈姣看了一遍,边看边笑道:“但现在看来,殿下应当是对你十分满意。”
魏绵刻意拉长的满意二字,惹得顾嬷嬷和绾叶都禁不住促狭地笑起来。
魏绵此刻更是高兴,若沈姣能赢得太子欢心,那还不得气死林渺渺么?
如此一来,她便更有了不侍奉在前的理由,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买卖简直不能让她更满意了。
沈姣不觉红了脸,低声道:“良娣慎言,昨夜殿下并未临幸。”
魏绵诧异地啧了一声,但心里更高兴了。
就她这一月对裴谨的观察来看,能让他不临幸就宠到这个份上的,沈姣绝对是空前绝后的第一人。
前途无量呐。
沈姣心里记挂着沈沐阳的情况,昨夜的情况简单告知魏绵后,便要动身去杂院看望。
刚起身就被魏绵拉住道:“现在东宫四处院落都下了钥,你能去得哪里?何况杂院都是男子,一个时辰前卢医者派人来回过话说你弟弟伤势已经缓过来了。”
魏绵知她对弟弟仍是不放心,继续道:“等五更天亮后,我叫绾叶带着两个侍卫同你一起去。一来侍卫进出杂院方便,二来绾叶直接和郝氏说明调你过来,也省的郝氏推三阻四不放人的麻烦。”
沈姣闻言心知有理,自己是太心急了。
又知道卢医者已派人回过一次话,心中的焦急便也消减了许多。
待到五更的梆子声一响,她便站起来向魏绵辞行。
魏绵亦不再拦她,挥挥手让绾叶点了两个侍卫便随着她往杂院去了。
沈姣和绾叶自是并排走在前头,两个侍卫低头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一路上虫鸣鸟叫,四下涌出清晨的爽朗气息,不由让沈姣从强烈的绝望中解脱出来。
想来,几个时辰前她还以为自己重来一世,仍旧难改命数。
谁能想,她现下却步伐轻快要去看弟弟。
待绕过大路,眼见着就到了杂院门口时,沈姣忽然回过身,从袖子中摸出两块银子递给两个侍卫。
而后又见礼道:“劳烦两位兄弟,这点子心意权当请二位喝茶吧。”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谁也没上前接银子。
还是绾叶道:“沈姑娘给了,你们拿着就是。进去了仔仔细细替沈姑娘看看弟弟也就是了。”
两个侍卫这才伸手接了银子,快步进了杂院。
绾叶将沈姣拉到树下咬起耳朵来:“你说你,意思一下也就是了,给那么大两块银子,你是银钱多得没处使么?他们受了良娣指派,自然是要为你尽心尽力的,这又何必?”
沈姣拉了拉绾叶的手:“姐姐为我好,我知道。只是求人办事,不拿利头出来,谁肯尽心?何况我也想多知道些弟弟的果果状况。”
绾叶真是打心眼里喜欢沈姣,知礼节懂进退,虽说看着是不如自家良娣身子骨硬朗,但是就算此刻得了太子的青眼,也仍旧不卑不亢。
既不张扬跋扈,也不柔弱示人。
就算是太子此刻封了她做奉仪或是孺人,绾叶也不会觉得意外。
毕竟这样玲珑剔透的一个人,莫说是太子,她瞧着也欢喜。
两个人又在树下等了好一会儿,那两个侍卫才出来。
沈姣迎上去问:“两位,不知道我弟弟情况如何。”
两个侍卫神色略微有些异样道:“姑娘放心,卢医者说令弟已经无事,只消再按时服用他开的药,不出十日必然可以恢复如常。”
沈姣笑了笑,心中平静下来,但嘴上仍是不住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绾叶见前面便是浣衣房,便叫两个侍卫先行回去复命,自己牵着沈姣径直前去。
走到一半,沈姣忽然摸了摸腰间,诧异道:“诶,我帕子好像不见了。”
绾叶自然不觉,当即便提议道:“反正今日无事,这路也不远,我们回头找一找便是。”
沈姣点头一笑:“好,姐姐找这边,我到前头去看看。”
沈姣去的方向正是那两个侍卫走掉的方向,她弯下腰仔细在四处寻找,忽然听得一声门响。
便见杂院中从后门闪出一个身影,给两个侍卫一人塞了一锭银元宝。
沈姣连忙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那人居然是本应该宿醉的郝石头。
她昨夜是看着郝石头呼朋引伴出了东宫,才向飘绵院去的。
为何此刻郝石头会在这里?
尚未容得她思量这许多,浣衣房常年未开的偏门中忽然涌出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朝着她颈后就是一击。
绾叶找着了沈姣的帕子,正高兴地来寻她,便见这样一幕。
顿时慌了神,一闪身就躲在旁边的柏树后。
那几个婆子打晕了沈姣,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旁人看见之后,这才砰的一声又将偏门从里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