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晚自习下课。
温月月停笔合上复习资料,一本一本把课本收进抽屉,她动作慢的不正常,脸上表情淡淡的,待到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秦鲲是最后一个路过她座位的,没作停留。
教室渐渐安静,窗外万家灯火,传来地铁驰骋而过的声音。
温月月收拾好了,两手搭在膝盖上,肩膀到手臂紧紧绷着。她咬牙忍,忍到最后肺腑打颤,石像皲裂般,她底底哭出声,颤抖幅度小,哭声羸弱。
爷爷成为压垮温月月的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看起来脆弱,但绝不轻易落泪的她,现在真的无法忍到回家。
她的勾画满了,可是秦鲲不见了。
她以为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可是爷爷要走了。
温月月哭着去拨祝橙电话,她并不是要向谁倾诉,她只是更担心突然旷课的祝橙。
哭的太凶,眼前一片混乱,指尖轻软点了下屏幕,通话进行。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秦鲲貌似有点压抑,“喂”里带点迟疑。
惊雷劈在头顶,温月月马上看显示,眼泪还是止不住,“你好,这里是XX移动,工号8888,移动为了答谢高消费客户,特意给您送话费——”
“我不用移动,温月月。”
“对不起,我打戳了。”温月月止不住抽噎,但也怂的一如既往,马上挂断电话,背着沉重的书包关灯锁门,到彻底出了四班教室,她还没止住哭,于是拿袖子去揩。
恨自己不中用,素净的小脸儿揩的通红。
彼时,祝橙来电话。
那边很吵,杂音干扰她说话,她被迫用喊的,“月月!你找我吗?”
班委记名单前,温月月给祝橙发过一次消息,却并没得到回应。
“你在哪呀?”
她先前哭的哀恸,现下成了小奶音,祝橙完全听不清,重复几次让她声音大点,最后直接上微信发定位。
温月月哭的太专注,加之祝橙那通电话,她急匆匆转过拐角。
夜里凉风窜进衣裳,拐角映下斜长的人影,他倚墙,手揣兜里,像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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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清吧。
虽然位置基本满了,音乐声也大,但还没到要排队等桌的程度,放的也不是特别嗨的DJ,总体气氛比较适宜,适合下班过来小喝一口的程度。
祝橙就在某个僻静的角落独酌,温月月寻到她时,她已有八分醉。
“祝橙?”温月月看她醉的不成样,担心的摸她脸颊,手掌下的皮肤滚烫。
她从生日那天就反常,总是闷闷不乐,今天居然旷课来喝酒?
祝橙充耳不闻,拿起酒瓶倒酒。
温月月按住她,又唤她几次,她这才抬头,春温一笑,满是无所谓,“坐下喝一杯,毕业就各找各妈了,我陪你的时间算起来比秦鲲还长。”
拗不过她,温月月无所适从的留在她对面。
祝橙利落的推给她一只杯子,另只手一直攥着酒瓶。
“你和秦鲲,什么时候开始的?”和她玩了一年,再笨也能瞧出她和秦鲲的不同。
喜欢一个人,连看她的眼神都会像鞠了水般温柔。
秦鲲看她这样,她看秦鲲亦是。
温月月低头,视线正好落在酒杯上,杯中酒色醇美,杯壁浮上气泡,应该挺贵的。
“不知道。”她老实的摇头,“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自然也不知道他。”
祝橙了然,仰头喝一大口,末了听见温月月反问她。
“你既然不知道,我也可以不知道吧。”
祝橙可可爱爱的用力眯眼,脸上挂起笑,她喝醉的状态和平时判若两人,胆子更大,气场更放松,还颇二。
“反正他也要走了,不重要。”
“怎么会……”
“怎么不会。”祝橙耸耸肩,“他本来得上Z大附中的,就是秦鲲表姐上的那个,然后直升纽约Z大,但他妈妈工作暂时调国内,他爸又是老婆奴,他才回国上高中的。”
“你没有想过和他去同一所大学吗?”
“没有。”祝橙回答的太干脆,温月月怔讼。
祝橙接下来解释,“我家所有的产业都在国内,我又是独生女。别聊异地,我凭什么肯定他在进入新的生活后不会入眼其他女生?或者就算异地成功,我凭什么肯定他会为了我回国发展?”
温月月好几次想开口都被祝橙所阐述的现实打败。
作为名列前茅的理科生,祝橙此刻的逻辑思维清晰到可怕,“表面上看,我和他门当户对。其实呢,他是美籍我是华人,他要从医我要经商。等十年二十年以后,没有热情冲动。他嫌弃我一身铜臭,我嫌弃他曲高和寡,我们会争吵甚至打架,互相露出最丑陋的一面。如果是这样,就算了吧。不是所有的门当户对都和秦鲲、余瑶似的,况且他们俩是以利益为脊柱才能那么坚固。”
“我是真的想考誉川。”
“月月。”
祝橙在温月月这从来是积极向上的性格,她甚至没向任何人提过背景,但她今天告诉温月月: “放弃吧,你可以和余瑶争爱情,但别妄想和她争前途。”
“我想试一试。”温月月咬紧下唇。
祝橙看不远处缓缓而来的小队伍,“同样的终点,她爸能给私人飞机,你爸只能给自行车,没有可比性。”
她话音一落,尤葵娇俏的笑声飘来,和尤葵一道来的还有四中校花岑宁,岑宁亲密的挽着余瑶的手,有说有笑,全然把“前男友的前女友”这事儿挂在心上。
余瑶见到温月月,露出自信大方的笑容。
她们是拼桌的。
有空位不坐,非要和角落里两个小姑娘拼桌,这操作老板也很迷惑。
“哟祝橙,听说你今天翘了晚自习?临毕业无所畏惧了?”干事交上来的执勤表上居然有祝橙,尤葵当时也吓了一跳。
祝橙压根不想搭理她,白她,“有何贵干?”
“一起喝一杯啊。”不知道谁同意的,尤葵拿起一只杯子给自己倒酒,话对着祝橙说的,举起的酒杯却朝着温月月,她转过脸,“温月月,我们那么有缘分,你不喝一杯吗?”
假如是以前,温月月绝对不会喝。
但祝橙刚刚那段“私人飞机与自行车”在她心里留下深深地口子,留存十七年的怯懦被更加更强大的负面情绪击溃,从而迸发子虚乌有的孤勇,温月月烦透了这群人时不时找茬,她很清楚,只有反击才能比她们停手。
猛地夺过祝橙手里的酒瓶,温月月闷头喝好几口,直接呛吐出来。
岑宁和尤葵兴奋地喝彩,见温月月吐了,两人对望一眼,一人按她肩膀,一人拿酒往她嘴里灌,半闹半开玩笑的哄她,笑声淹没在高昂的DJ里。
温月月力气小,被两个人强制着,被辣的溢泪,苦酒源源不断向喉间涌入,在胃里翻江倒海,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祝橙建状况不对,使劲晃晃脑袋,偷偷取过手机放在桌子底下给秦鲲他们打电话,刚打开锁屏,手机被人抽走,被撞破目的,祝橙仓皇抬头,与余瑶微醺的脸狭路相逢。
纤纤玉指夹着手机,余瑶浅笑,语气一如既往的亲和,“咱们几个还不够吗,不用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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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洋酒品质不好,后劲还大。温月月一连被灌了三五杯,呛的直不起腰。
恣意的拎着祝橙手机,余瑶身子向后靠。
她眉眼盈盈,醉酒后一丝狡猾覆在眼尾,做派还是她最经典的做派,要不是祝橙认识她三年,真的要相信,她是不想让多余的人来破坏气氛。
祝橙反诘:“余瑶,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她打太极的功夫炉火纯青,洗脑到让别人产生自己无理取闹的念头。
余瑶最擅长拿捏别人情绪,一旦被她摸到窍门,眼睛眨三下的功夫,她能有千百种洗脑的办法,所以祝橙再焦灼也不敢显露出来,酒劲上来,她失去思考能力。
尤葵和岑宁又来一轮,祝橙撑着桌面站起来抢手机,恍恍惚惚抬头,霍离冷脸从后面扶她。
眨眨眼,祝橙心虚。
霍离不给她喝酒,从她某天去他家要作业抄起,她就亲口答应的。
比起霍离,秦鲲才真吓人。
脸上笼一层寒霜,眼底凉意摄人,秦鲲微微侧头,好整以暇的拉动手腕皮筋。
“你们谁给她喝的酒?”
尤葵和岑宁对望,然后慌张挪开视线,酒瓶子偷偷藏在脚边,屁都不敢放一个。
仿佛从未行凶的余瑶站出来做和事老,“阿鲲,不是你想的那样,尤葵她们只是——”
“那么紧张?”秦鲲不急着安抚温月月,眸光转到余瑶这边,DJ换班,酒吧里突然安静,他弯腰,顺手拿起尤葵藏着的酒,一只一只将靠墙的酒杯翻过来。
瓶口敲打杯沿,发出清脆声响,倒酒的手法极其熟稔,一顺溜下来斟满十几杯。
酒瓶“叮”放到桌上,秦鲲舌尖抵嘴里皮肤,眉头微微一蹙,“你们赏我妞七八杯,我当然要回礼。这局我请,不喝完别走。”
酒是她们特地叫的,又烈又苦,一般的女孩子两三杯就会醉成烂泥。
尤葵惊惧到颤抖,接二连三给余瑶使眼色,向她求救,眼见着都要哭了,余瑶也怂了,什么架子都端不上,眼神仓皇向两面躲。
DJ重新响起,余瑶极力保持自信,用对付温月月的口气,才张口便被秦鲲打断。
“你借刀杀人的伎俩还是玩的那么6。”
她们在酒吧撞见温月月不是偶然。
余瑶早在大礼堂忙毕业晚会的时候就得到消息,是以突然组织尤葵她们来这个局,可怜了尤葵,全程蒙在鼓里,孩叫了姐妹打算一起嗨,看见温月月和祝橙,只当两人终于落到自己手里,有恃无恐的欺负人。
笑脸彻底凝固在脸上,余瑶被反应过来的尤葵、岑宁紧紧盯着,那目光真要把她烫出一个洞。
完美掩藏十几年的丑陋暴露在昏暗拥挤的酒吧,像被人扒了衣服示众,余瑶不知道她笑的时候嘴角在抽动,又假又狰狞,“你说什么阿鲲,你误会了,你……快送月月回去吧,我担心她撑不——”
哗啦——
桌上的酒杯被人一举挥落,玻璃摔的粉碎产生一连串骇人动静,周遭的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秦鲲燥郁的转动颈项,灼热的怒火就要冲破理智,被约束着化形为隐隐愠色。
“你TM恶心姥姥给恶心开门!老子恶心吐了!”
酒保闻声赶来,见到秦鲲马上顿住。
他认得这个粉毛。
秦鲲有个兄弟和他老板是兄弟,出钱融资那种,所以他转而请余瑶他们出去,尤葵哭哭啼啼,岑宁像个哑巴,余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丢人丢的要死了。
秦鲲摸耳钉,“他们那个酒,上十瓶。”
酒保应声。
“你给我盯着,喝不完一个都别想走。”秦鲲没耐心在这里继续耗,他小心翼翼抱起温月月,走前又回头给余瑶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包括她。”
被他看的升起一丝希望,紧接被打入谷底,余瑶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先是震惊委屈,接着气急败坏。
酒保瞠目。
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看的出,余瑶和尤葵她们的不同,秦鲲居然要余瑶喝?
这就算彻底撕破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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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喝的烂醉,温月月不敢回家。
祝橙帮忙给温妈妈打电话,说祝橙今晚住她家,刚挂电话准备带温月月走,被霍离拦腰抗肩上扔车里,分别前还在嚎,说秦鲲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不得好死。
霍离让秦鲲海涵。
不肯回家,又没带身份证,温月月唯一的选择就是去秦鲲家住。
她醉的六亲不认,什么事都不管,到了秦鲲家自觉地不得了,抓瞎往他卧室里钻,被子一掀闷头大睡。
受害者秦鲲叉着腰,左腿放松,整个人中心在右脚,咂嘴对现下的局势表达不满。
搞什么?搞什么?
他辛苦把人带回来,还没说怎么分配地方,她居然把床占了?谁允许的?
那是他最爱的床,小月亮出现以后它才屈居第二,现在第一和第二抱团了是吗?
秦鲲把自己气笑了,破罐子破摔的叹气,替她盖好被子,不情不愿的去卧室的沙发将就。
到了后半夜,门锁突然被转开。
秦鲲警觉惊醒,额头沁出薄薄一层细汗,他首先想到的是安眠的小月亮,小小一团儿陷在棉被里,脆弱荏苒。
手摸到开关,瞬间灯光乍亮,深更半夜,凌蛮毫无征兆的造访让整个别墅掉落深渊。
他脚下带风,极具目的性的向卧室走,半途被横在路中央的秦鲲拦住,英俊不减的脸增添一丝愕然,大概是没料到秦鲲会出现在客厅。
“你在反抗,爸爸知道,你一直在反抗。”他身上覆盖冷意,眼神刀子似的剌人。
就算被教训千次万次,秦鲲回望凌蛮的眼神里,有火炬,十八年来从未消亡。
“你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别挣扎,别为了那个无谓的温月月放弃这一切,你会后悔,后悔今天请余瑶喝的酒。”
“只有我能欺负她,也只有我能安慰她。”
“阿鲲,你真的。”凌蛮轻轻转动僵住的颈项,他五官非常放松,只有狭长眼尾泄露三分凛冽。
山雨欲来风满楼。
凌蛮满心杀戮的时候,与暴走状态下的秦鲲完全契合。
微风悄悄从缝隙飘进,掀动柔软的窗帘。
卧室里有些黑,温月月在柔软的被窝里苏醒,胃里的酒一阵阵翻腾,烧的额间的汗洇湿刘海。
她听见屋外剧烈声响,像钝器生生掼到碎裂,接二连三的事衣料撕裂和瓷器打翻,整整持续十分钟才有了消弭迹象,不想没出三十秒,那些骇人动静以绝对目的卷土重来,一声高过一声。
轰隆——
仿佛飞机的轰鸣,温月月心脏慢了一拍,陡然喘不过气。
沁满冷汗的手覆在门把,她不断调整呼吸。
室外空气微凉,温月月赤脚站在楼梯口,眼前景象令她变了脸色,从前亮堂堂的别墅,灯光晕黄打在崭新家具,好不赏心悦目。如今怎一个满目疮痍,换新不久的东西全毁了。
一杆银质高尔夫球杆,锃亮的柄身沾染鲜红的血液,明晃晃的横在碎片上。
凌蛮拽着秦鲲的头发,砰砰磕在桌沿,鲜血沿着桌脚一滴滴滑落,他诡谲的笑,西装扣子崩开两颗。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乖?像我们这种人渣,干嘛贪那点不切实际的东西?爸爸从小是怎么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