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别关啊..许叔..”
许叔愤愤放下遥控器,临走还是把声音降低了些。
顾律不许他上四楼,他最近也没去了,可是熟悉的又能活动的地方太少了,而且他总觉得沙发上睡觉比床上睡舒服多了,就是老容易做梦,梦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脸红心跳的。
可明明闭着眼做梦,他却觉得顾律坐在他旁边。
“哎,烦人”
顾律回到家换完鞋,准备上楼前视线向客厅扫过一眼,那声极低的呓语本应传不了多远,偏偏就听到了。
江原倒是能把自己裹的跟蚕卵似的,除一只小腿掉在沙发外面,看的顾律有些烦心。
“去你房间睡”
江原想啊,怎么到了国内后反而连梦里顾律都是皱着眉凶神恶煞的呢,这也太不顺了吧,鳄鱼变壁虎,越过越回去了。
他精神上翻了个白眼,充耳不闻。
顾律没有站很久,见江原没醒就不打算再叫他了。他随手关掉了电视的电源,几盏落地灯逐一熄灭,连楼梯的感应灯都追着他的脚步走远了。
在书房打开笔记本,等待的空当不免拿手揉了揉眉心,夜很深了,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顾律坐下的时间不长,总像是定不下心,准备起身去倒水的时候听见楼下有玻璃碎掉的声音,他有过迟疑,但还是下去看了一眼。
江原分不清这是在做噩梦还是真的,有一种肺里面被塞了棉花吸不进气体的感觉,这种感觉很熟悉,在哪里发生过,在哪里发生过。
他记得有人以前教他这个时候不要慌,要保持平静,要呼吸。他试了很多次,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这个空间里不只有他自己,还有很小很小的红色…那边还有很小很小的蓝色。他觉得自己流了很多汗,沿着耳廓滚到脖子里,又热又冷,他最大的勇气就是伸出一点手去摸周围的东西..
脆响把他吓坏了,太熟悉了…太熟悉了…他以前也这样砸坏过什么…后来是怎么样的…
顾律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一声呜咽。
他拍开一排的灯,先看到的就是沙发旁的玻璃灯罩。江原低头埋在被子里。
“江原?”
“….”
小海…吗..
昏黄的光线不甚明亮,但江原睁开眼的瞬间就感觉到充沛的氧气了。
“江原?”
“嗯….”
顾律手上还拿着杯子,他好像每次看到江原都要皱着眉似的,在他失去耐心走开前,江原终于把头露出来,并且自己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对不起,不小心打碎了…”
江原大概是做噩梦了,眼眶通红的,汗湿的额发鬓角把他的脸染得通红。
顾律嗯了一声,转头要去倒水,江原立马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他两步就跨过沙发拖住了顾律的背后的衣服。
“小海..先..先别走”
“我不是说过..”
江原突然抱着他的腰,趁着自己不注意又贴进了怀中,顾律举着半只手,看见他的脖子里都是隐隐的汗,发尾被汗湿粘在一块。他抱得很紧,碎玻璃发出轻微声音,顾律向后退了一步。
“就靠会儿..对不起..让我靠一会儿”
顾律没说话,这一退,不仅看得见江原脚底下被扎的血痕,还看得见他灰色t恤背后全被汗湿透了。
顾律依言没动,江原贴着他的地方大约和背后一样都是汗,让他觉得很湿热,他想也是江原是做了个噩梦。
“它们很像是谁的眼睛…”他无神看着电视机待机的光源幽幽的开口道。
“你想多了。”
“嗯”
他果然只靠了一会儿就慢慢松开了手,在他准备退一步时顾律抬手挡了一下他的背。
“我叫许叔给你处理一下”
江原顺着他的视线,知道他是指踩到的几片玻璃。要是真的半夜叫许叔起来,他要更讨厌自己了,江原疲惫的笑了笑“不用,我会弄”
顾律也嗯了一声,那背后的手移开后,江原只觉得一片贴着肉的凉。
他傻傻的看着顾律喝完水上楼,背影消失在楼梯上,等脚上的血不流了,他用袖子擦了把脸,将玻璃都扫干净才胆战心惊的上楼洗澡,睡觉前他找了块纱布,又把脚胡乱的包扎了一下。
江原迅速的做好一切,想着自己一定要很快的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赶紧睡着,生怕一想多,生怕一回忆,又要把自己掐个半死。
他还不想这么疼死。
书房的门没有关,夜晚除了偶尔纸张翻动的声音外,非常寂静。顾律把公司的事情都审完了后,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小憩,雪白衬衫积了不少皱褶,浅浅睡了会儿如他所料果然听到一点响动。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疲惫地眼睛里有过些许的挣扎,终于还是被深夜私心所怂恿臣服,他好似也被藏在深夜里的另一个自己所支配,从而不得不被召唤一样往楼下走去。
第6章 木蔷,木蔷
四月的天,早晨还出了太阳,不到午饭时又下起了大雨,打在露台上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许叔说顾律出门前交代过以后记得晚上要把客厅里的玻璃门都锁好。为了怕自己忘记了又失职,索性一般都不开着了,江原抬头看了看安保系统,只好隔着玻璃看一汪池水被砸出一朵一朵的水坑。
他的脚早就没事了,亏了他处理的好,无论他睡觉怎么翻来覆去,那纱布都稳稳当当的不散乱,简直不像自己的水平。
他又无所事事的躺进沙发看摇摇欲坠的乌云。
大雨倾盆,这种天气,一般人都会觉得睡觉最舒服,但总有二般人。
许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江原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心平气和,他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出现座山雕出巡的场景。
这天都接近夏天了,许宣还穿着厚厚的外套,带着几大金刚登堂入室,拿轮椅的拿轮椅,抬轿的抬轿,还有上前请安的,不过有些意外的是请安的许叔也并没有对他热情到哪去,江原决定以后对老许好点,这人还是可以有点前途的。
江原是真不懂,都这样了还要挑着下雨天跑来干什么
“好久不见啊,江原”
闻声江原没搭理他,许宣就是个有毒的人,他在哪只要一出现,必然能搞得这块地方涂炭满地。他还不想轻易找不痛快,只是懒懒散散的转过头给电视换了个频道。许宣也不介意,挑了挑眉在室内溜达了一圈才在沙发附近停下来“电视好看吗?”
“你这车轱辘不错,材料真好,一点声音都没有”
许宣意外的露出个笑,刚想说什么又被江原打断了“真想让许叔照你这材料买个扫地机器人,家里这个太吵了”
许宣被噎了几句就安静了,江原感叹他多年不见本领渐长,竟然没当场翻脸。
以前许宣刚被顾律找到接回来的时候,江原也常常听到很多人夸许宣长得可爱秀气,漂亮精致什么的。但在江原看来,那点好看精致铁定比不上他亲哥哥一星半点。那眼睛更别提了,曾经听人形容说那是雾蒙蒙的灰眸,雾蒙蒙个鬼,那颜色特别像成年的哈士奇眼睛,说好听的叫雾蓝,要让江原形容,那跟撒了石灰的白内障差不多,他是一眼也不想多看。
“江原,这么多年不见,你可真会说话。”
“哦,谢谢”
许宣似乎也不想再讨没趣,就不再同他搭话,静静坐在沙发旁的轮椅上,这会儿江原倒是真不爽起来,论谁背后坐了这么个玩意儿也要脊背发凉啊。
他把频道换来换去,找了个动物世界看。
“我记得你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学的也是动物植物方面的”
江原看着电视里的南美洲热带雨林的,心里蓦然的一痛。他至今仍能轻易的辨认出南北美洲八十三种闪蝶,叫得出每一种闪蝶的名字。但却再也没有机会去亲眼看一看那些璀璨又脆弱的小生灵。
一想到这里,他就控制不住的烦躁起来,要么怎么说许宣有毒呢,只要他一开口,江原觉得自己就快成了只竖起了翅膀的斗鸡了。
“记性真好”
许宣闻言轻松笑了笑“是啊,我也很喜欢动物”
江原像听到了有趣的事物,笑道“你喜欢的都是凶猛的动物吧”
许宣怕自己上当,想了想答道“也不一定啊,小猫小狗我也喜欢”
“那就算了吧,狮子老虎还行,小猫小狗的要是知道被你喜欢,那得多恐慌啊”
“江原…”
江原撑着头倒在沙发上,把遥控器抛起又接住,漫不经心道“我啊,认识你之后再也不喜欢动物了。”
江原看着许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越看越高兴。“许宣,认识你之后我就觉得,人和动物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人类嘛,总归就是人类,其他会动会跳的就不一样了,模拟的再像个人也到底不是个人,一般这种东西都可以统称为…”
“畜牲。”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他上下欣赏许宣因为抓的太紧而露出青筋的手,又对他笑了笑。
许宣铁青了一张脸,似乎一直以来维持的表情都挂不住了。
门口传来说话声,大约是下雨,林泽一直打伞送到了门口,声音停止后江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许宣一脸阴云密布的样子就格外的心情好。他凑近了悄悄说道“许宣,欢迎你来我们人类的家里做客啊”
江原丢了遥控器蹦跶着往门口探去,许叔似乎也在帮着厨娘阿姨做饭,热热闹闹的,一下子就感觉这个房子里多了很多人。
他还以为许宣见到顾律一定先委屈巴巴告个状,倒是没想到俩人也并没有非常热络的样子。
顾律则完全无视江原的存在,上楼前让许宣一会儿也去一趟书房,江原听到许宣嗯了一声。
外面滴滴答答的下雨,厨房里煮的海鲜粥正在咕噜咕噜的冒泡。
阿姨笑着问他“是不是饿啦”
江原点点头“是啊是啊”
于是阿姨拿碗盛了点给他,并叮嘱道“不要多吃呀,留点肚子吃晚饭”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
许叔见他边往碗里吹气边在厨房东看西看的,便探头往外瞧了瞧,又说道“顾总下午让人送了很多螃蟹和龙虾回来。”
他说着指了指厨房的水池,江原过去一看不禁咋舌“好大的帝王蟹大澳龙啊”
许叔估计记恨着他,小声对他说道“又不是给你吃的”
江原哈哈一笑“老许你能不这样吗,我又不是不知道”
厨娘听了嗔怪的笑骂老许一句乱说话,不用她安慰江原又不服输的嚷嚷道“我在温哥华的时候…也是…天天吃大螃蟹的好吧!”
许叔摇摇头,继续处理棘手的螃蟹和龙虾,江原喝了几口热粥就放下了,跟厨娘阿姨玩了会儿,又讨到块小米糕,这才心满意足上楼,江原生怕在三楼遇到辣眼睛的物件儿,又偷偷跑去四楼,试图教一只鹦鹉说话。
许宣在书房敲了敲门
“进”
“哥,你找我”他嘴上叫着顾律哥哥,却也不敢多看他的眼睛。顾律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卡放到桌子对面。
许宣疑惑道“这是什么”
“你快过生日了,当生日礼物吧”
“不是还有好多天吗?哥,每次生日你不是送房子就是送车,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顾律抬头看了看窗子外面,小白花被喂了半天的雨,似乎一下子就爬高了似的。
“不知道你今天来,正好给你。”
“你不是已经送过车了吗?”
“大一岁遇到的事总会更多一些”
“哥?”
顾律侧身向窗外,雨后的湿气夹杂着淡淡花香,他一手曲指轻放在桌面,想了想开口说道“虽然许景行领养了你,这几年也做的是正当生意,但他大哥和你几门堂亲都不省心”
“哥,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参与进去的”
顾律点点头“能不碰就不要碰了。”
“哥….”许宣欲言又止,他看了看面前这张金光闪闪的卡,又想起这么多年顾律给过他的房产和车。
在顾律这里,他想要什么几乎就能得到什么,从没有因为他是残疾,就被特别对待过,自己住不了那么多房子,他照样给,自己开不了车,他照样送。
他在顾律这里最特别,谁不知道顾律溺爱许宣,即使江合跟许氏对立了几十年,也没有避讳过一丝一毫,从不掩人耳目,为的是什么,谁不知道呢。
但没有人知道,他也是最不特别的。除了像弥补一样给了自己一切能给的,在无人处,顾律甚至半分眼神都没给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