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想说的话,需要在清醒的时候,更明确的告诉他。
医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一般你觉得身体有病来检查的时候一定是恐慌焦虑的,但一旦你躺在医院里住了下来,这反而可能是天底下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江原就觉得最近在医院躺着的这些日子是回来后睡得最好的几天,颇有些浑浑噩噩分不清朝夕。
身上陆续撤走了整日滴滴叫的仪器,整个人就感觉到了轻松。
林望仍是每天来看他最多的人,顾律也来过几次,大约是一身伤疤比较尴尬,江原一般要么纵容自己睡得迷糊,要么装作睡得很深。
这天也是一样,江原一醒就有护士小姐进来拉窗帘,倒水甚至是帮他擦脸,他一直怀疑护士台在这装了监控,小姐姐们掐着点进来,服务态度比五星酒店要更好。
“今天也是个阴天呢。”护士小姐轻拿起他输液的手擦了擦他的手心,淡淡的笑起来,看上去情绪不是很高。
江原偏头看了看,也抿唇笑了笑“是啊,阴天确实会影响心情。”
大约是自己的语气带着些丧气,护士小姐意识到不妥,红着脸向他打趣“倒也不是,到你这个病房就好多了,帅哥扎堆。”
江原刚想说什么,房门就被轻轻敲了几下,护士露出一种“说来就来了吧”的表情向门口走去。江原以为是林望,却没想到会在白天见到顾律,他听见护士小姐换上一种全然不同的轻柔语气在打招呼“顾先生,他醒啦,您请进吧”
顾律没有应她,只是点了点头,走过来见到江原睁着眼睛的样子一时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装睡是来不及了,江原正有些愁,蜷在身侧的指尖已经被捉住,有些干燥的暖意,尽管在这个夏天不合时宜,还是让江原有些愣怔。
顾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那张椅子是荣幸的,江原有些紧张的想。
“手很凉。”
江原动了动自己的手指,顾律没放开。他只好看着点滴说道“大概输液的水凉”
顾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可置否的点头,江原蜷着的手指被他的拇指轻轻压直,他的手掌手指明显比自己小一圈,细长白净,且纤弱。顾律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的干涩“以前,不是这样的。”
听他说以前,江原反而有些措手不及,顾律大约最不喜的就是以前,江原开始往回抽手,用了些力道,顾律怕针头回血,没有继续用力,他抬头看向江原,眼神直白认真,这就是江原一直以来所求的正眼相看,却在真的被看在眼里时选择回避。
顾律沉静道“对不起,江原,我不该把东西扔进水池。”
江原微微睁大眼睛,有些疑惑惊讶。顾律对江原轻轻笑了下,不带情绪,堪称柔软。“谢谢你记得我生日。”
江原估计这次自己大约确实受了重伤,竟然让顾律卸掉了一身刺,甚至还会道歉,尽管知道他总会心软,但建立在这种同情和愧疚上的低头,只会让江原更觉得自己的卑微。
顾律是体面的,相形见绌,江原看了看窗外的重云如盖,沉沉的压制着呼吸,昏沉的天空在等一场暴雨,那他在等什么呢,江原面色平静,看了一小会儿窗子,室内就只剩下加湿器喷雾的声音,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这些天连续在医院,一张脸瘦的尖了,连垂下头都看不到下巴有一丝一毫多出来的肉了,大约还是像个孩子,偶尔会有些直性子,但他向来是这样的性格,始终像孩子。
顾律在一夜之间就能想通两个人之间的桎梏本就是他一个人的枷锁。
一件衣服,两只扣子,过了整整差不多二十年,它们才能再遇到,它们竟然还能还能相遇。
连它们都遇到了,难道他和江原,也一定要等到再过十年后才在一起吗。
如果扣子的相遇是必然的,那么他和江原能在一起,也是必然的,那何必又要再去折磨他,折磨自己那么久,难道这么多年,他等的不是江原吗,难道在每一次想见他的时候,没有比阳光去往地球更迫切吗。
他只知道,他偶尔也有想过生日的时候,他并不想一个人吃蛋糕。
“江原,我那天就想跟你说,你不用借飞船去找我了。”
顾律见江原疑惑的望着他,又将表情尽量放的柔和,甚至起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江原全身也就睫毛能动的飞快,顾律忍不住又笑了下。
他选择了坦然面对,自然更从容,选择之所以是一种选择,自然也就意味着放弃。放弃那些被不告而别的时光里数年的恨意,放弃对他的戒备和抵御,就像江原借不到一艘过去的飞船,没有人能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事,宽恕一段有年代的时间总比再多忍受十年的痛苦更好一些。
他单方面的想要再次把江原圈起来,圈在白色的、暖和的、毛茸茸的地方,不会再让他去受伤害。
院子里的木蔷,每一年都开的那么好,如果能在他再一次出现在花丛里不是幻觉时就选择放下,是不是江原现在也不用躺在这里用全然懵懂抗拒的眼神看着自己。
顾律知道,这只柔软的小兽,这次受了重伤,终于学会竖起防备了。
没什么不好的,该学会保护好自己的。顾律想着自己既然这么选择了,自然也可以吃点苦,像从前一样,把他照顾的周全起来。
江原眼神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亮起来,他不应答,倒像是反复在推敲顾律所说的每一个字眼,觉得突兀,觉得不安,乃至于林望出现的时候,他一下子感觉到了轻松,连顾律都感觉到了他瞬间的放松。
第22章 夏日雨期
林望笑着同他们打招呼,见到顾律有些稀奇,他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很是正经英俊,刚巡完房,他过来看了看江原的体温,其实还想查看下伤口,但显然顾律在就不太方便了。
顾律见林望倒了杯水,才注意到江原干到起皮的唇。
“还有些低烧,不过是正常的。饿不饿?”
江原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顾律问道“能吃东西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吃饱,少喝点米汤就行。”
对于这种事,江原显然很习惯,顾律想起他一直以来吃的就很少,不由得开始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吃好多顿,一次只吃几口,瘦的皮包骨,他是自己知道自己没法消化。
蓦的有些心头发梗,仿佛他在选择放下过往,承认并重新面对这段感情时,那些被封住的感情和记忆在瞬间就被解放,一同回归到了骨头和血脉里。
江原呆呆的望着他,林望也在望着他,顾律这才皱着眉回想刚才林望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我刚才在问你怎么还不去公司,你在想什么呢”
顾律自然不会说自己想了什么“我等会儿去。”
“那等会儿你带他去做检查吧,我十点有个手术,招呼已经打好了,不麻烦的。”林望抬手看了看表,没注意到江原一脸的纠结,倒是顾律一直看着他,江原才不由得再次低下头去。
他现在倒是真的十分后悔把梁纪气走了,梁纪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来,不知道梁纪什么时候才消气。
顾律点了点头,等水凉了些,他就自动接过水喂给江原,他听了林望的话,也试了试江原额上的温度,看上去竟真的有些担心的说道“不舒服吗。”
江原摇了摇头。
等水吊完了,护士通知可以做检查时,江原感觉十分尴尬,他之前一直喜欢厚着脸皮往顾律怀里跑,等到顾律主动来抱他的时候他又觉得不知道把手往哪放。
护士看他红着一张脸,就忍不住调侃“还难为情啊,感情好才会抱你啊”
他身上的刀口还没长好,内脏缝合的部位应该也疼,闻言连耳朵都红了,一双手刚松松抱上顾律的脖子,顾律也正用力要抱他起来,突然听了这么一句,江原慌乱下竟然松了手,半个身子重新掉在床上,引来他一阵乱咳,直接把一张脸疼的血色全无。
顾律的手垫在他身下,感受到这个身体的震荡,抬眼看着护士的眼神带着冰冷的愤怒。
几个护士吓坏了,三个姑娘一着急就围了过来,江原疼的说不出话,连忙摆摆手。
“换人来,你们出去。”
他的眼神太冷厉,护士们从第一次见他就没人敢认真打量过这个男人,他身上的气势太过肃清不可靠近,乃至于第一次见他与病床上的病人亲密的样子就生出了凡人也可亲近的错觉。
“要我说几遍?”
护士们终于生出了恐慌的念头,退开几步连忙出去,江原想着他是真不怕招人恨,抬眼却看见顾律直直的眼神,神仙垂眼,这种注视太可怕了,拿这张脸盯着自己,江原向来抵不住,不敢探究里面几分深意,江原拿手压了压胸口“别骂她们了..。”
“我什么时候骂她们了。”
顾律的话说出口又觉得语气不太好,他确实生气,不再说话的样子让江原觉得他可能是不耐烦。
“对不起,今天..麻烦你了。”
顾律眉头下意识的皱起,他看向江原,那人满眼的诚恳和小心翼翼,顾律平复了下心情,一手揽住他的后脖颈和背部,一手则挽起他的腿弯,他轻松的让人在自己的怀中靠了会儿“我没有觉得麻烦。”
检查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但是该看到的伤口还是一一展现在眼前,顾律一路都没有再说话,动作一直都很轻,江原在每一项检查完了后都会立即把衣服系好,像只小鸵鸟,自欺欺人的样子有些可怜的可爱。
直到最后一项检查做完,顾律没有把他放回推床,而是直接把他抱回病房了,他双脚因为手术和身体回血功能不好显得苍白,连指甲盖都几乎没有颜色,顾律给他盖好被子又把他的脚露出来摸了摸,很凉。
林泽不在,缺少了个秘书一下子很多事就露出些不知怎么办的窘境,尽管都是些很小的事情,但一旦开始上了心,就变成比几千万的单子更值得耽误的事。
林望在下完手术台后抽空又回来看了一眼,正好遇到要走的许叔,许叔是个倔强执拗的老人,听说之前当了很多年的兵,他身上仍有军人的特质,不爱表达感情,对谁都是生硬的。林望跟他认识的更久一些,他看待林望大约就是个浪荡子,向来脸上都是带着一种“这人有家世但不争气”的眼神,这次遇到林望竟然语气很是和善的嘱咐着要多照顾照顾住院的这个小孩。
他甚至用上了“请”这个字,林望内心觉得这个老人可爱,想开玩笑见他脸上的认真期盼的样子又于心不忍。
病房里江原的脚上多了两只袜子,卡通的,红绿相间,像是在菜场出入口那种三轮车上临时兜售的地方买的,不过看上去毛茸茸的很暖和。江原看着这两只袜子脸色不太好。林望哈哈大笑“这一看就是许叔的杰作”
江原垂头丧气道“我那么多袜子不拿为什么要去买这么一双”
他自己必然也知道是因为冬天的袜子更暖和,或许找个这么厚的棉袜还不容易。林望见他咕哝着却又眼神稀奇晶晶亮的样子只觉得他异常可爱。
江原的五官不显浓丽,有介于一个男孩刚长成一个男人之间的棱角分明,但看上去又实在美好的过分。干净,明净的眼睛很动人,这张纯澈的脸符合所有传统意义上的好看帅气,不带一点攻击性,林望仍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的那种情不自禁的好感,也忘不掉他第一次见自己时的冷淡距离感。
尽管他和许叔甚至是做饭的阿姨,乃至于整个楼层护士都相处的很好,总是一张笑脸,但林望也知道,这个看上去乖巧聪明的人,也挺冷的,像个小犬,和他喜欢的人比起来,对谁都是亲疏有别的。
第23章 夏日雨期
“站着!!”
“不许动!”
听到背后响起的声音,林泽一瞬间当真条件反射的不再动作,待回忆起这熟悉的声线来自记忆里的何人,林泽皱着了皱眉,拔腿就走。
彭扬抽出插在袋子里的手,三两步就跟了上去,短短几秒钟,林泽就被一推一按,困在了柱子跟墙的夹角。
笑话,彭扬潇洒的吹了吹额发,他老子当年嫌他长得花里胡哨,怕花季雨季脑子不清楚惹事,硬是把他放在部队混了不少年,他天鹅的基因,这么多年也没长出土黑的彪悍,倒是练了一身技能,空手想放倒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他瞧了瞧咫尺下忍不住吸气的人,稍微松了松桎梏的手臂,靠在墙上横起一腿挡在人的身前。“啧,躲我呢?”
林泽嫌弃的避开他伸向自己眼镜的手“彭总,请问为什么无故挟持一个上市公司的总秘?在银行不太合适吧”他来银行办事,顶着公司的名头,是行长都得请他进办公室亲自倒水的身份,被人卡在墙角里算是怎么回事。林泽看着眼前的一只长腿,实在没法像对方一样做出推搡的不雅举止。
“不知道”彭扬烦躁的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想到原因,先控制着。”
林泽勉强站直身体,轻咳一声道“是我那天喝的没让您尽兴,还是这债还没抵消?”
彭扬有些不自在,他也想到那天了,耳根有些发热。
“当然不是!”
前些天他那些N城的朋友知道他最近在N市,特地攒了个饭局,要知道能在这个圈当朋友的人,大多也就都差不多级别和吨位了,彭扬没理由拒绝,更何况向来混迹其中。
在场的人,带小明星小嫩模的有,带异国风情的也有,彭扬怎么看着都不得劲,比起旁边蜜蜂一样哄他喝酒的小娘们儿,他更想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抽烟。
林泽要是知道那天他只替顾律赴个并不太重要的商业饭局还能遇到彭扬这种败类,他宁愿装病。
彭扬看见林泽那瞬间,顿时觉得一整个酒店的声色犬马都不香了。
林泽就是个标准的狗腿型酒鬼,专门狗腿顾律一个人,想想他给顾律敬酒,就全是被林泽给挡了,再看这整个饭局上不成气候的人来敬,林泽也就是稍稍举杯,抿几口橙汁。